姜夔:22歲路過揚州,墜入一場一生不能自拔的相思與愛戀
送姜夔堯章謁石湖先生
(宋)楊萬里
釣璜英氣橫白蜺,欬唾珠玉皆新詩。
江山愁欣鶯為泣,鬼神露索天泄機。
彭蠫波心弄明月,詩星入腸肺肝裂。
吐作春風百種花,吹散瀕湖數峰雪。
青鞋布襪軟紅塵,千詩只傳一字貧。
吾友夷陵蕭太守,逢人說君不離口。
袖詩東來謁老夫,慚無高價當璠璵。
翻然卻買松江艇,徑去蘇州參石湖。
綠楊巷陌薺麥青
淳熙三年,22歲的姜夔自鄂中沿江東下,途徑揚州。
此時,距靖康之變已有16年之久,南宋朝廷風雨飄搖,卻依舊偏安一隅。揚州城早已不復當年繁華。姜夔所到之處,舉目彌望,城中四顧蕭然,一派悽然。
此時的姜夔正當年少,意氣風發,揮筆落成百年來膾炙人口的名篇《揚州慢》,以寄黍離之悲。「自胡馬窺江去後,廢池喬木,猶厭言兵。漸黃昏、清角吹寒,都在空城。」自古名滿天下的揚州,如今已是滿目瘡痍,不再有煙花三月的勝景,而是一派空寂。
飽讀詩書的姜夔自然希望能夠報效國家。然而,命途多舛的他,只能空嘆國之蕭條。縱使無奈心痛,他也只能以羈旅之人暫居,生活帶給姜夔的磨難,猶如驚濤駭浪,正一點點向他逼近。
中國文人自古便以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為己任,姜夔亦如是。南宋朝廷的軟弱,國運的衰頹,無一不使他滿腔悲憤。偏偏命運總是捉弄懷才之人,姜夔一生屢試不第。
絕望就像那揚州城外年年蔓生的薺麥,索性罷了。一生不仕的命運註定姜夔只能是以布衣之身,穿梭於綠楊巷陌,哀嘆芳草萋萋,冷眼旁觀翠凋紅落。
秋風起,邊城一片離索。姜夔身若孤鴻,亦只能偶爾哀鳴,仗酒抒清愁。
泛宅浮家縹緲身
國已衰破,家又在何方?自14歲父親去世後,姜夔便寓居湖北姐姐家,並開始了長達二十多載的漂泊。
萬里青山無處隱,可憐投老客長安。幼時便寄人籬下的姜夔似乎一生都未曾有過安定。燕雁無心,太湖西畔隨雲去。他就像隨波逐流的浮萍,在華夏大地上輾轉漂流,又仿若殘柳參差舞。可他終究是腹有詩書之人,才情追隨着幽幽春水盡數千里。
命運,像是刻在石上的碑文,冥冥中循序漸進。淳熙十三年,姜夔結交千岩老人蕭德藻,自此,在一定意義上來講,他告別了漂泊的羈旅生活。千岩愛慕姜夔才華,並將侄女許配於他。他從此有了家室,雖然在以後的歲月里,依舊時常客居他鄉,但他的心總是有了歸宿。即便馬上單衣寒惻惻,有了家的他,再不必怕梨花落盡成秋色。
少時便為謀生奔波的姜夔,在漫漫的漂泊旅程中,遇到了眾多知己,也正是有了他們,他的一生才不至於太過淒涼。若姜夔身如柳絮,那些知己於他,便為大地。
當時何似莫匆匆
22歲那年路過揚州,一曲《揚州慢》名滿天下。亦因此,姜夔墜入一場一生不能自拔的相思與愛戀。
那天下着微雨,天空灰濛濛的,似在哭泣,空城寂寥蕭瑟。姜夔解鞍下馬,忽聞遠處傳來嗚咽的琵琶語,如泣如訴地吟唱着《揚州慢》。腳步不知不覺地移動,細細的雨絲打濕了發,亦打濕了心。終於,在一扇虛掩的門前停下,輕輕推門,一襲紅衣,灼灼其華。驚鴻一瞥,四目相對。生命里的相遇總是那般突然。
金風玉露一相逢,便勝卻人間無數。
那女子擅奏琵琶,姜夔擅吹簫。簫瑟合鳴,兩情常在。似橋畔年年盛開的芍藥,相依相守之情那般濃烈。他們攜手采梅,西窗剪燭。既是兩情相悅,又怎會不期待朝朝暮暮?只是自相遇便知,離別是註定的結局。
從22歲到32歲,十年糾葛,十年相思,十年纏綿,這十年,是姜夔一生中最為熾熱的記憶。問君歸期,芍藥花開時。只是,當等待成為一種煎熬,才發現時光匆匆早已換了時節。三年後,紅衣女子嫁為他人婦。姜夔歸來,尋之不得,唯有芍藥花開,一如往昔。
別去經年,從此山水不相逢。
之後,姜夔在好友那曾得一歌女小紅,並將其視為知己。小紅亦心屬姜夔,為他才情所傾倒。只是,姜夔深知,小紅若與自己長久,必無安穩生活,便狠心將小紅嫁與他人。只留一幅畫:那年,我聽你吟唱,你追隨我至天涯海角。夕陽中,你輕啟朱唇,我吹簫。回憶好長,你的身影和夕陽恍然如夢,時不時濕了眼眶。
銷魂都在夕陽中。當時何似莫匆匆。
暗香浮動月黃昏
姜夔一生清貧,卻氣節高雅,雖與諸多名士深交,卻不肯接受太多饋贈。
倘若,生命沒有這般曲折,我們看到的姜夔又會是怎樣的?家國之痛,漂泊之感,相思之苦是姜夔的生命,亦是他存在的意義。生命的起起落落仿佛月影中浮動的花枝,偶爾想起舊時西出陽關,故人初見,不禁空嗟嘆。
罷了,往事似風,了無痕跡吧。可年年月夜依舊,年年梅香依舊,怎教人不暗自神傷。
淮南皓月冷千山,冥冥歸去無人管。
他始終是一株孤梅,只能搖曳在自己的月夜裏,風攜來的幽香用來思念。人間離別易多時。見梅枝,勿相思。可他明明是見梅枝,卻相思。多少次客里相逢,籬角黃昏,無言自倚修竹,唯有月光的清輝暗自蕩漾。
縱觀姜夔一生,悲苦淒涼始終伴隨着他。從少時,雖有才名,卻應試不舉;雖娶蕭氏為妻,卻依舊對昔年的紅衣女子念念不忘;生活慘澹,一生靠親朋幫助,或賤賣文字為生;一生漂泊天涯,萬家燈火黃昏,徒增淒涼。
不難想像,這樣一個曾經年少浪跡的風流才子,在歲月的磨難中,他的心是如何一點點冷卻的。流光過隙人何在?物是人非,歲月留下的只是滄桑。
可姜夔始終似仙人一般,給我們一種縹緲的錯覺。他的詩,他的詞,他的人似乎都披上了一層月光,攜了一縷梅香。在如此淒涼與不堪的遭際下,我們依舊讀到姜夔的空靈與高雅。
總是有人在不同的時空里想念那些沉睡許久的靈魂。姜夔於我們,便是這般。秉燭夜讀,那獨屬於他的梅,那獨屬於他的疏影、暗香,搖曳在歷史的長河中,趁着清風,徐徐撥動着暗夜裏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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