Wednesday, January 01, 2020

青龙寺


青龙寺:日本僧人空海入唐求法的“那烂陀”




大唐贞元二十年春四月,神都长安东南角乐游原上,樱花盛开,春风骀荡,花气煦暖,樱花瓣漫天飞舞,宛如一片香雪海。长安城中的士女倾城而出,来此赏花看景,从原上向西北低处瞻望,长安城如同一个巨大的棋盘,摆在人们的眼皮底下,大量市民外出,整个城市变得非常安静,平时人潮拥挤、红尘万丈的景象不见了。
但两个缁衣僧人,却对眼前旖旎的春景毫无兴致,他们挤过人群、穿过樱花林,顺着一条松柏甬道,走到一座寺院的山门前。


这座山门和普通的寺院不同,它修建在一座高台之上,从台阶下仰望,只见高台左右两侧分别是对称的望楼,拾级而上,才能看清这座山门其实是一个“几”字形的建筑群,两座望楼分立左右,和后面的山门围成一个小广场,广场两边各摆列八座石灯,到了晚间,点亮其中的灯火,可以把整座广场照亮。
穿过广场,才能抵达大门口。大门口两侧并没有像别的寺院那样立起两座辟邪神兽,而是修了两座须弥座的花坛,每座花坛里各种一丛牡丹,给巍巍佛门增添了飘飘若仙的姿容。从牡丹丛掠过,抬头向门首的匾额看去,赫然写着“敕建青龙寺”


缁衣僧人中的高个子仔细打量了整个寺院的外观,不禁暗暗啧舌。这样气派的佛寺,外形使用了皇宫的“双阙”即俗称的五凤楼建筑样式,还种了两丛牡丹,此时长安城一株牡丹的价格,就是十户中等人家的户税,这两丛牡丹种在山门前,不啻于将两座连泥带土同等重量的纯银打制的牡丹摆在门口,可以想见这座寺院的地位有多重要、品味有多高雅。
这也难怪,隋朝开国皇帝杨坚就诞生在这里。此地本来是一座尼庵,是西魏皇室女性出家侍佛的所在,在他还叫普六茹坚这个鲜卑名的时候,家里人害怕他不能长命,就把他送到这里让老尼抚养,直到长大才接回去。等他夺取北周皇位开国建基之后,这里作为他的龙兴之地,就被按照皇宫的规格改建成了一座占地四百多亩的庞大佛寺


佛法传入中原,千年以来未曾稍逊风骚,但每个时代的佛教风尚则百年数变。玄奘大师从天竺归来,律宗异军突起;但到了开元年间,从南天竺来的善无畏、金刚智两位大师,传入了金刚密教,新奇的密教咒术、修法、曼荼罗以及其所宣称的神奇验力,迅速征服了皇室公卿和士庶百姓的心灵,一直繁盛至今。
密宗又称瑜伽宗,或金刚宗,它是一种以陀罗尼为法门,修五相、三密之行,把即身成佛作为最终目标的一个佛教宗派。7世纪以后,又出现了以《大日经》《金刚顶经》为主要经典的大乘密教,称为纯密。
纯密主张世间—切皆为大日如来所显现,其智德方面的显现称为金刚界,理性方面的显现称为胎藏界,金刚界与胎藏界合称金胎两部。唐玄宗开元初年,纯密大师善无畏(637-735)、金刚智(671—741)先后来到大唐长安,译经传法,标立门庭,继而由不空传承法脉。


从唐玄宗天宝年间到唐德宗贞元年间(742—805年),密宗迅速达到了鼎盛阶段,玄宗请不空入官授灌顶法,使密宗遂如日月经天、江河行地;肃宗时赐不空位列三公(待遇与太尉、司徒、司空相同的名誉官职),冠绝今古,首出僧伦;代宗皇帝特地将这座青龙寺交给密宗传教大师不空,使这里成为密宗的本院和祖庭,皇室的大力扶持,使得密宗的地位远远高于其他诸宗。后宫以及朝臣几乎都崇信密宗。而密宗的信仰中心,就是这座青龙寺
如今掌教大师已经是惠果法师,他将从不空处学来的金刚界法体系与从善无畏弟子处学来的胎藏界法体系相结合,首创了两部融合的密教及两界曼荼罗,更是令上至德宗皇帝下至朝廷重臣倾心不已,密宗在此时已经到了无以复加的繁盛境地。
缁衣僧人中的另一位去轻轻叩响门环,一会儿黑色的大门吱呀开启,门内的僧人双手合十口念弥陀,问两位僧人所为何来。两位缁衣僧人赶忙掏出怀中的度牒,口称是东法瀛日本国僧人空海与侍者元鸣,来拜见惠果法师,学习密法。


门内的僧人听到空海的名字,凛然一震,“你就是空海?”得到肯定答复后,僧人赶紧大开寺门,说:“师傅已经等你很久了!”
这个名叫空海的日本和尚,俗名佐伯真鱼,生于赞岐国(今日本香川县)多度郡屏风浦的一个地方贵族之家,24岁的时候,他写了一本《三教指归》,在书里,他仔细比对儒、释、道三者之间的优劣,认为儒教是俗世之风,道教是神仙之技,只有释迦牟尼的佛教才是不二的法门。为了掌握佛教恢弘的教义,解明普渡众生的佛教真谛,自此开始出家,走上求法之路。
在日本的行脚途中,他短暂停留在大和久米寺,发现一本《大日经》,听寺中和尚讲《大日经》是佛法之根本,他便翻经阅览,发现经内多说些梵字之真言、印契及三摩耶形(诸佛随本誓所现之种种现象)等秘事,难以读懂。后来他持此经向南都七大寺的高僧请教,那些高僧亦不知所云。于是,他决意亲自入唐求法,学习《大日经》之深旨。
横渡沧海,远涉风波,他终于随着遣唐使的船只在大唐建州长溪县赤岸镇靠岸。经过大唐鸿胪寺的勘合,获得了大唐的度牒,从此可以自由穿行于大唐境内,栖云宿水,访僧拜寺。


惠果法师的密宗大师地位声传海内外,门下弟子遍及新罗(今朝鲜)、诃陵(今印尼)、南诏(今云南和泰国)各国,空海早在日本的时候就已经如雷贯耳。但他一踏上大唐的土地,并没有急于去觐见这位大师,因为他深知,一个沧海深处荒凉岛国来的无名僧人,要能让法师倾囊相授密宗法要,那简直难比登天。
空海深知“欲速则不达”的道理。从东向西,一路走过天台寺、国清寺直到长安的各大寺院,师从南天婆罗门精修梵语,到处虚心求教广结道缘,很快,这个日本僧人的名声传遍了长安,当然也传入了惠果大师的耳中。
惠果大师明白,这个叫“空海”的日本和尚终极目的就是自己。他很早就吩咐门人,若有一个叫“空海”的来叩门,不必禀告,径直引到法堂来见我。


青龙寺的法堂异常简洁,没有经幢,没有鲜花清水的供奉,只是在两楹之间供奉着一尊毗卢遮那佛,大佛结着智拳印,坐在幽暗的法坛上,藻井上开着窗户,斜斜地把一束外面的阳光打在佛首上,显得格外肃穆庄严。
法坛之下放着一条木榻,榻上坐着一个也穿着黑色缁衣的老僧,老僧秃顶无须,脸皮褶皱成松树的模样,而眉毛又长又白,像白鹭的头羽,几乎足以遮盖眼睑,这就是惠果法师。这时侍者叩门而入,在他耳边轻声说道:空海来了!
惠果法师睁开眼,朝门口望去,只看见空海和元鸣脱掉脚下的木屐,踏入室内。空海轻击双掌,高高举向虚空,然后将身体前倾,匍匐到地上,给惠果法师来了一个佛家最隆重的“五体投地”大礼,惠果法师见状连忙示意一旁的侍者将他扶起,并拿来坐塌供他休息。


惠果法师问空海:比丘何方来?来此何为?
空海答:比丘从东瀛日本国来,欲听和尚讲《大日经》,解开尘海之谜。
惠果颔首:日本国是何等国土,而敢称日本?
空海答:日本国,乃大日如来之本国,故称日本国。
惠果大笑:比丘与佛缘不浅,竟敢与大日如来攀同乡,也是一趣人也。
空海答:朗朗乾坤,俱是佛乡净土;芸芸众生,皆是佛陀故人;比丘是大日如来同乡,有何不妥?
惠果收住笑声:我等你很久了,如今我门下弟子众多,密法已经传至新罗、诃陵等多国,唯独东瀛,久未觅得佳人传授教法,今天你来,总算了我心愿。


当日,惠果法师吩咐空海和元鸣在东塔院安顿下来。一个月后,即入灌顶坛,受胎藏法,七月受金刚界法,八月得传法阿阇梨位,并赠他以“第八祖遍照金刚”的法号,获得了密教正宗嫡传的最高荣誉。
在青龙寺中,空海苦学真言秘密之教,修习诸宗的规则、仪式,研读《大日经》、《金刚顶经》等200余种经卷,对新译的经论,对照梵文原书与译书进行比较研究。在日本时,理解不了的《大日经》中的梵字、印契、三摩耶、真言灯,经惠果的指导已完全领悟。
一年半后,惠果圆寂。在弥留之际,惠果赠空海《金刚顶经》及其他密教典籍、两部曼荼罗及道具、法物等,并嘱咐他:“早归乡土,以奉国家,流布天下,增苍生福……”空海遵照嘱咐,离开青龙寺,携带从大唐求得大量的经籍文书及法器道具,搭乘遣唐使判官高阶远成的船回归日本。


空海回国后开始弘扬密宗,以《大日经》、《金刚顶经》、《苏悉地经》作为根本基点,以《释摩诃衍论》、《菩提心论》以及《大日经疏》作为辅助论释,又参照其他各种经论及仪轨,建立自己完善特有的教义与判教理论体系,使真言密教在日本独立于显教,开创了兼重理论与实践的佛教新宗派“真言宗”,成为日本“东密”的开山祖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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