Friday, January 17, 2020

醍醐寺珍宝展

醍醐寺珍宝展

日本醍醐寺所收藏的文物现今以最大容量与可能,在上海博物馆集结为一场“菩提的世界-醍醐寺艺术珍宝展”。在观展之前,预先对寺庙的历史,日本佛教流派、展品的特色做一些深度了解,会更容易进入醍醐寺的文物世界。
文 | 沈沿 编辑 | Agnes
醍醐寺也是日本最著名的赏花园林
平安时期就流传有“花之醍醐”的美名,“醍醐花见”更由于丰臣秀吉而让醍醐寺盛名远播。庆长三年(1598年)春,已经走到人生尽头的秀吉在醍醐寺举办大规模的赏樱会。据说戒备森严,只有秀吉的妻妾及后宫女人们参加,相比昔日北野大茶会时无限风光,此时的秀吉已体弱衰微。在赏樱会上,据说秀吉还吐出了一句:“要是千利休还活着的话……”这已是千利休切腹七年之后,走到人生终点的秀吉是追忆故人?是感慨往昔?亦或是后悔?已无从得知。这一年八月,秀吉去世。
醍醐寺是日本著名赏樱圣地
醍醐寺于1994年被列为世界文化遗产,寺中五重塔、金堂、三宝院皆是日本“国宝”。所谓日本国宝、重要文化财是日本对于有形文化遗产的认定,缘于上世纪初日本国力落后,文物外流海外,日本颁布法律,规定“国宝”不允许出国,以保护文化遗产。而后,国宝、重要文化财的认定,也从文物蔓延至建筑、庭院等等。
醍醐赏花诗笺
就醍醐寺而言,三宝院是公元1115年,醍醐寺第14代座主胜觉所建,后因兵荒而废,1598年秀吉为“醍醐花见”又重建。三宝院内庭院和大多数日本庭园不太相同,只能在表书院建筑内观赏庭院,无法步入其间游玩,盖因庭院在表书院的一侧,如一长幅绘卷,涵盖三段小瀑布、亭榭、池塘、岛屿、山石等等景观,从庭院一端缓步走到另一端,光影变化中仿佛走过了一个世纪。
醍醐寺三宝院
另一“国宝”五重塔则建造时间更早,于平安时代醍醐天皇敬祈冥福而于朱雀天皇时动工建造,在村上天皇的天历五年(951年)完工。它是京都府下最古老的建筑物,其内部的壁画,也被认为是日本密教绘画的始祖。
除去建筑部分,醍醐寺所收藏的文物以最大容量和可能集结为一场“菩提的世界-醍醐寺艺术珍宝展”,该展已于5月10日在上海博物馆对公众开放。在观展之前,预先对日本佛教做一些了解,会更容易进入醍醐寺的文物世界。
从唐密到真言宗,和藏密有啥区别?
佛教东传日本,基本上是两条途径,最早是从大陆传向朝鲜高句丽、百济、新罗三国,再传向日本。末木文美士所著《日本佛教史》言:“佛教在公元538年从百济传入日本。”同时传入日本的,据传有佛像、佛具以及经典。如今看奈良法隆寺百济观音像、中宫寺菩萨半迦像等,皆能见到如此流传脉络。另一条途径,则是通过遣隋、唐使跨海直接从中国大陆取经,重要的事件,一是鉴真东渡,一是空海、最澄入唐求法。
醍醐寺缘起
醍醐寺就和空海有关,由空海的徒孙圣宝,于公元874年创建。空海是日本传奇僧人,与另一位僧人最澄就像一对“怨侣”。他们同一年随遣唐使入唐。最澄年长空海7岁,自幼出家,被桓武天皇派遣入唐;空海是“富二代”,原本走仕途,后被佛法感召流浪修行,他自行跟随遣唐使入唐。
最澄与空海到中国后机遇不同,最澄最先入天台山跟随天台宗七祖道邃习法,后又师从禅林寺僧修然,得授“牛头禅”,从国清寺僧惟象,得传大佛顶大契曼荼罗行事,还从密教大师顺晓(密教五祖善无畏再传弟子)受三部三昧耶的灌顶和印信,他在中国总共呆了8个月。而空海则整整学了两年,先是在长安醴泉寺向印度僧侣学习梵文与印度哲学,而后从青龙寺惠果大师,惠果大师是不空大师的嫡传弟子,为密教第七代祖师,他为空海灌顶并传承了大阿阇梨的地位。
空海像
最澄回国后即受到朝廷认证,以比叡山为大本山的天台宗;而空海回国后桓武天皇已去世,且未满“自费生”遣唐需学满20年的规定而被禁止入京。直到公元809年,嵯峨天皇时,空海才进入京都,定居高雄山。空海能够崭露头角也多少因为最澄,但最终两人还是因为各种原因而疏远,有传闻最澄的弟子去向空海学法后不回惹怒最澄等等。平安时期日本较贵族化,佛教多在权贵阶层中,真言宗广受欢迎,纵使最澄固然成名在前,已是当时佛教掌舵人,也不得不向空海借阅学习密教经典。
日本所说的密教,并不是如今中国大陆流行的藏密,而是唐密。周一良在《唐代密宗》中写道:“善无畏在公元716年达到中国,稍后他获准翻译随身带来的经典,由此,他成为中国首位密宗大师。金刚智在善无畏后不久来华,他的门徒不空金刚在后来使密宗成为了唐代重要宗派之一。”空海求法的惠果,乃不空的传法弟子。由此看来,由空海传去日本的真言宗确实是唐密的正源支流。
醍醐寺法器(鎏金九钴杵、五钴铃、金刚盘)
不过,如周一良所考,“不空金刚卒于公元774年,其后密宗逐渐衰落。除了日本求法僧在日志中提到的几个名字外,我们不知道更多的大师了……当日本僧人成寻于公元1073年访问(宋)神宗宫殿时,他发现了许多只能是属于密宗的神像。密宗就整个宗派而言却再也没有繁荣,并且甚至为世所弃。”待元代时,藏密兴起,而唐密只能在日本真言宗一息尚存。上海静安寺恢复唐密道场,也是由方近代丈持松法师三次东渡日本学习密法、购得法器,才将失传千年的唐密金传回中国。
日本的“真言宗”,和藏密还是有一定区别的,日本一向是将密教氛围杂密和纯密,杂密指原始佛教以来,片片断断所说的咒法之类的东西;而如《大日经》、《金刚顶经》之类具有体系性、总和性说法的是纯密。据此去对比藏密,藏密通常采用四分法:事部、行部、瑜伽部和无上瑜伽部(也有翻译为所作坦特罗、行坦特罗、瑜伽坦特罗和无上瑜伽坦特罗);事部讲说有关仪式的作法等,而行部是外在仪式作法的同时,加上内在的冥想;瑜伽部是讲说自我与绝对者的合一;无上瑜伽部更发展了瑜伽部之说,并着重身体、生理性因素的冥想。
《大日经》开题
对照来看,事部相当于日本杂密;行部属于日本纯密中的《大日经》等;瑜伽部属纯密中的《金刚顶经》;无上瑜伽部也属于纯密,包括了中国及日本未传、或部分的《秘密集会瑜伽》。从佛教历史发展去看,事部、行部和瑜伽部形成于六七世纪,而无上瑜伽部则晚,传到中国的密教只到第三阶段的瑜伽部,而藏密则特别重视无上瑜伽部。
中国消失的,其实都在日本
了解了以上所述关于日本佛教以及日本密宗发展的源流,再看日本佛寺收藏的佛教文物,就能比较容易把握。比如,对于“真言宗”来说,最基本的着眼点是空海,空海兴建的佛寺,一是京都东寺,公元823年,东寺被下赐给弘法大师,成为真言密教的道场;另一处是高野山金刚峰寺平安时代的弘仁7年(816年),空海在此修行,建立了真言宗总本山金刚峰寺。空海归日后曾在京都高雄山神护寺呆过一段时间,并在此举行金刚界灌顶、胎藏界灌顶,因此神护寺也是日本真言宗重要阵地。
不难发现,与空海相关重要的佛教文物,或者说,空海从中国大陆带回日本的文物,基本都收藏在这些佛寺。如两界曼陀罗——胎藏界曼陀罗、金刚界曼陀罗,原本已不复见,而如今能见到的是摹本,其一收藏在东寺,另一收藏在神护寺灌顶堂。
金刚界曼陀罗
又如空海带回的真言诸祖图像,代表真言宗发展的“族谱”,由唐代李真所绘金刚智、善无畏、不空、一行、惠果五祖,加之补作的龙猛、龙智二祖像,皆收藏于东寺。空海还在东寺讲堂中搞了一个“立体曼陀罗”,由大日如来为中心,围绕着五大菩萨、五大明王、四天王、梵天、帝释天共21尊佛像组合成的“阵法”。
地藏菩萨立像
醍醐寺是空海徒孙圣宝所建,从文物传承上看,展品中有一件《大日经》开题,是来自空海亲笔抄录唐代僧人一行所著二十卷《大日经疏》择要摘抄的亲笔草稿。从密宗法物上看,醍醐寺所藏大部分是对空海在东寺所做之复制或延续。比如在这次的“菩提的世界-醍醐寺艺术珍宝展”中,能够见到五大明王像、快庆造不动明王座像、阎魔天、帝释天等造像,很显然是模仿、传承了东寺讲堂“立体曼陀罗”中诸明王诸天的造型。
五大明王之金刚夜叉明王
头戴宝冠双手结拳智印的大日如来像,也因袭自东寺。这正体现了醍醐寺佛教文物的重要意义,展现了佛教艺术样式是如何变化的。如醍醐寺中平安时期的造像、佛画,如前所述显示其对于东寺真言宗甚至中国大陆唐密的传承。
大日如来像
而随着随缘变迁,待镰仓、室町、江户时期,造像、佛画无论是在样式、风格还是技术上,都发生了多种的变化,其中既有日本佛教如地藏、观音等诸菩萨信仰上的变化,也有日本世俗化审美上的变化等等。比如,展品中一件14世纪《孔雀明王像》,其样式就由空海依据不空译《佛说大孔雀明王画像坛场仪轨》创作《佛母明王》画像,定下了“大师祥像”,而后醍醐寺僧侣在此基础上,进行发展而成的。
另一方面,醍醐寺真言宗文物的意义,还在于许多佛画题材、样式来自中国,但在中国大陆却“失传”了。就类似于中国早已不是宋代的末茶饮茶方式,而日本却依旧保留。从展品中看,如镰仓时代的《文殊渡海图》,源自中国五代时期兴起的五台山“新文殊”题材,为两宋时代日本带回传布。
《文殊渡海图》
又如平安时期《诃梨帝母像》,其题材样式和台北故宫博物馆藏五代时期《大理国梵像图》相似;还有《五秘密像》,为“五秘密法”本尊法像,也被用于修“理趣经法”,那中国大陆唐密一度失传,无法修行此法自然也就无此像之题材样式,其实,两界曼陀罗也属于此类情况。
《五秘密像》
上海博物馆在“菩提的世界-醍醐寺艺术珍宝展”的布展上极具匠心。因展览客观条件限制,观众无法亲临醍醐寺,少了领略醍醐寺建筑、庭院美景的体验,“上博”就在布展上花心思,特意以装饰和高清照片的方式,打造出一面“窗”,含着三宝庭院的美景。而展厅中随处都匹配以醍醐寺景色的照片、插花、和式元素,来营造氛围。又比如在展品陈列上,五大明王造像原本是供奉在佛龛上,在水平视线之上,而“上博”特意还原了一个观赏效果。
日式元素浓浓的布展
展品中出了真言宗相关的佛教艺术、法物、文物外,因醍醐寺与丰臣秀吉有一段关系,故而也有一些相关的文物。如《醍醐寺赏花诗笺》,来自“醍醐花见”上秀吉与家人、近臣等以醍醐寺为主题写的和歌诗笺集。还有一件秀吉心爱的“大金碗”——不难让人联想到秀吉的“黄金茶室”,但此黄金天目盏并非来自黄金茶室。
日本艺术家、作家赤濑川平原曾因参与NHK电视台《通往国宝之旅》拍摄,得以在醍醐寺亲手把玩过这只黄金天目盏,他在《千利休:无尽的前卫》一书中记录当时的情景:“手感的确是坚硬的金属,可是重量比碰上去要轻。表面虽很坚硬,手感却很柔和。”他觉得奇怪,询问之下才发现,原来是木胎包金。“我觉得自己占了便宜。对这只金茶碗的感触,仅靠眼观,无从得知,必须亲手抚摸。”
真希望“上博”也能让我们亲手摸一摸这只丰臣秀吉用过的金茶碗啊。
菩提的世界:醍醐寺艺术珍宝展
上海博物馆
2016年05月11日 ~ 07月1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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