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unday, October 14, 2018

解讀:《山中與裴迪秀才書》


盛唐山水田園詩派的代表當屬孟浩然和王維。孟詩的風格極顯閒適,可能與他終身未仕有關;王詩則由蓬勃轉為恬淡,一定與他的半官半隱有關。
王維多寫五言律詩,但我很喜歡他的七絕,那「獨在異鄉為異客,每逢佳節倍思親」的感人佳句,當時就已在社會上傳唱。據說當年長安陷落,安祿山大會凝碧池,讓梨園子弟詠唱王維的這首《九月九日憶山東兄弟》,樂師雷海青為之「大慟」,竟扔掉手裏的樂器,面西痛哭,結果被叛軍處死。另一首《渭城曲》,一句「勸君更盡一杯酒,西出陽關無故人」,盡顯與故人的深厚情誼,那種以酒壯行的情趣,卻反襯出了大唐氣勢。還有一首《少年行》,節奏流暢,一派意氣風發:「新豐美酒斗十千,咸陽遊俠多少年。相逢意氣為君飲,系馬高樓垂柳邊。」也算得長安一景。
而他的文章,即便是寫給摯友的一封書信,也是那樣的美。
《山中與裴迪秀才書》,就是王維在藍田山中的輞川別業寫給好友裴迪的信。
裴迪也是山水田園詩派的詩人,
曾與王維一起隱居終南山,
加之都信佛,彼此即是詩友,又是佛友,交情深厚。
信的開頭從本來打算邀請裴迪來山中一游寫起,因為「近臘月下(陰曆十二月末),景氣和暢,故山殊可過」乃是一時的情之所至,只是「足下(指裴迪)方溫經(溫習經書)」,所以「猥不敢相煩,輒便往山中,憩感配寺,與山僧飯訖而去。」看來這種特立獨行,一無拘束,才是真隱士所具有的情懷。
接下來對裴迪說,與感配寺(即化感寺)老僧共進晚餐離去的歸途,盡賞夜景:「北涉玄灞(北渡灞水),清月映郭(月映城郭)。夜登華子岡(輞川別業的一處勝景),輞水淪漪,與月上下。寒山遠火,明滅林外。深巷寒犬,吠聲如豹。村墟夜舂,復與疏鐘相間。」這一路上,過河,見月照城頭,索性登華子岡,便見輞川水波蕩漾,攪動月光;而遙望遠山,燈火明滅,忽聞村巷犬吠如豹吼,好在傳來農家舂穀之聲與寺廟鐘聲相合,一片別樣的幽靜。於是:「此時獨坐,僮僕靜默(睡着了),多思曩息,攜手賦詩,步仄徑(狹路),臨清流也。」詩人觸景生情,不由得回想起往日與裴迪在山中賦詩的情景。
王維的《輞川集》有絕句二十首,描寫輞川別業的二十處勝景,裴迪一一和之,也寫了二十首絕句,足見他們神交之深。王維有一首《輞川閒居贈裴秀才迪》:「寒山轉蒼翠,秋水日潺湲。倚杖柴門外,臨風聽暮蟬。渡頭餘落日,墟里上孤煙。復值接輿醉,狂歌五柳前。」可謂道出了他們共同的情致。王維在給裴迪的這封信中所說「多思曩息,攜手賦詩」是有詩為證的,《贈裴迪》一詩中就有這樣的句子:「日日泉水頭,常憶同攜手。攜手本同心,復吟忽分襟。」那「步仄徑,臨清流」如何不使他「多思曩息」?
那晚,王維回到家中,即刻寫了這封書信。他在信的最後建議:「當待春中(等到仲春之時),草木蔓發,春山可望,輕魚出水,白鶴矯翼(展翅高飛),露濕青皋(露水打濕水邊青色沼澤之地),麥隆朝雊(野雉晨鳴),思之不遠(這天不遠了),倘能從我游乎?」一派勃勃的景象!這在又是詩人又是畫家王維的眼裏,自是景致如畫,畫中有詩了,焉能不與好友共賞?故加上這麼一句:「非子天機清妙者,豈能以此不急之務相邀。」是啊,不是你裴迪天性超凡脫俗、情致高遠,我哪裏會拿這種不打緊的事邀請閣下啊!
當然,這是典型的士大夫情調。然而真實,是那個時代隱士寄情山水的真實。一種淡雅的人生,完全拂去了塵世的功利!我言此信也美,美在心靈上,美在淳樸的友情上,美在融於如詩如畫的大自然的心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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