Friday, March 09, 2018

趙孟頫蘭亭十三跋

蘭亭十三跋




































十三跋附識
至大三年,公元1310年,趙孟頫年五十七歲。這年九月初,趙孟頫在湖州應召赴京,乘舟北上。舟至南潯,為趙送行的獨孤長老拿出一件定武蘭亭墨拓本(五字已損本)。趙愛不釋手,從獨孤長老處「乞得」,帶去北京。這次北行,趙孟頫在舟中歷時一月有餘,旅途無事,對「獨孤本」時時展讀、臨習,頗有心得,先後寫下十三段跋文,後人稱之為「蘭亭序十三跋」。
「獨孤本」趙孟頫題寫「十三跋」之前,已有宋吳說、朱敦儒,元錢選、鮮于樞四人的題跋;趙孟頫題寫「十三跋」之後,又有柯九思題寫的二跋。
元代,「獨孤本」曾經多人收藏。明末,馮銓把趙孟頫的《蘭亭序十三跋》刻入《快雪堂帖》(注一)。不料此後「獨孤本」竟遭火災,只剩下燒剩的殘卷,重作裝裱,被人稱為「火燒本」。在「火燒本」上,又有翁方綱和成親王永瑆等人的考證題跋。後流傳至日本,為高島菊次郎所藏,並捐贈於日本東京國立博物館藏。

近日臨習趙孟頫的《蘭亭序十三跋》,發現《十三跋》的內容、次序存在一些問題,查閱了一些參考書後方有所清晰,茲匯合敘述如下:
一、獨孤長老把這件「獨孤本」定武蘭亭墨拓本交給趙孟頫時,「獨孤本」內已有吳說、朱敦儒、錢選、鮮于樞四人題跋。宋克書寫的《蘭亭十三跋》和湖州石本,其第一跋為:
蘭亭墨本最多,惟定武刻獨全右軍筆意,比薛紹起彭家所拓者,不待聚訟,知為正本也。至元已丑(公元1289年)三衢舟中書時安仁鎮正月望日。
其實這是鮮于樞的題跋內容,比趙跋早21年。
二、趙跋的第五跋為:
昔人得古刻數行,專心而學之,便可名世,況《蘭亭》是右軍得意書,學之不已,何患不過人耶!頃聞吳中北禪主,僧有《定武蘭亭》,是其師晦嚴照法師所藏,從其借觀不可。一旦得此,喜不自勝!獨孤之與東屏,賢不肖何如也!廿三日將過呂梁泊舟題。
宋克書寫的《蘭亭十三跋》把第五跋誤分成兩
昔人得古刻數行,專心而學之,便可名世,況《蘭亭》是右軍得意書,學之不已,何患不過人耶!
頃聞吳中北禪主,僧有《定武蘭亭》,是其師晦嚴照法師所藏,從其借觀不可。一旦得此,喜不自勝!獨孤之與東屏,賢不肖何如也!廿三日將過呂梁泊舟題。
三、從《快雪堂帖》看,「頃聞吳中北禪主,僧有《定武蘭亭》……」中的字旁趙孟頫有行間夾注「名正吾,號東屏」六字。一些版本或把此六字刪略,或誤入正文,都容易引起字義誤解。
四、在火燒本」,翁方綱指出:
「非得此卷時時展玩,何以解日」,此一行末,「解日」二字,馮氏上石時誤脫去。
其實,在《快雪堂帖》趙孟頫所臨《蘭亭序》第一行,還缺一「會」字。
五、第四跋:
河聲如吼,終日屏息。非得此卷時時展玩。何以解日。蓋日數十舒捲。所得為不少矣。廿二日邳州北題。
《三希堂法帖》在「終日屏息」字外加小字「不得」二字,火燒本」和《快雪堂帖》所無。玩味詞義,「不得」二字當為蛇足。
六、趙孟頫在十月三日書寫了「第十一跋」後,還以自家筆法臨《蘭亭序》全文,並在末尾註明「同日臨此」四字,從「火燒本」排列次序看,位置當在十一帖「右軍人品」之後,十二帖「余北行」之前。一些版本把趙孟頫的蘭亭序臨習置前,往往把最後兩跋一同置前或遺漏。其實,從《快雪堂帖》可以看到第十三跋末尾有「宛陵劉光雨若(注二)摹勒」字樣,可知「蘭亭與丙舍」這一帖必在最後,不應視為第二跋。
茲錄趙孟頫《蘭亭十三跋》全文如下:
第一跋:蘭亭帖自定武石刻既亡,在人間者有數。有日減,無日增,故博古之士以為至寶。然極難辨。又有未損五字者。五字未損,其本尤難得。此蓋已損者。獨孤長老送余北行,攜以自隨。至南潯北,出以見示。因從獨孤乞得,攜入都。他日來歸,與獨孤結一重翰墨緣也。至大三年九月五日,跋於舟中。
獨孤名淳朋。天台人。
第二跋:蘭亭帖當宋未度南時,士大夫人人有之。石刻既亡,江左好事者,往往家刻一石,無慮數十百本,而真贗始難別矣。王順伯尤延之諸公。其精識之尤者,於墨色、紙色、肥瘦穠纖之間,分毫不爽。故朱晦翁跋蘭亭謂:「不獨議禮如聚訟」,蓋笑之也。然傳刻既多,實亦未易定其甲乙。此卷乃致佳本,五字鑱損,肥瘦得中。與王子慶所藏趙子固本無異,石本中至寶也。至大三年九月十六日。舟次寶應重題。子昂。
第三跋:蘭亭誠不可忽。世間墨本日亡日少,而識真者蓋難。其人既識而藏之,可不寶諸。十八日清河舟中。

第四跋:河聲如吼,終日屏息。非得此卷時時展玩,何以解日。蓋日數十舒捲。所得為不少矣。廿二日邳州北題。
第五跋:昔人得古刻數行,專心而學之,便可名世。況蘭亭是右軍得意書,學之不已,何患不過人耶。頃聞吳中北禪主,僧(「僧」字旁有行間夾註:「名正吾,號東屏。」)有定武蘭亭,是其師晦岩照法師所藏。從其借觀不可。一旦得此,喜不自勝。獨孤之與東屏,賢不肖何如也。廿三日將過呂梁泊舟題。
第六跋:學書在玩味古人法帖,悉知其用筆之意。乃為有益。右軍書蘭亭是已退筆,因其勢而用之,無不如志,茲其所以神也。昨晚宿沛縣。廿六日早飯罷題。
第七跋:書法以用筆為上,而結字亦須用工。蓋結字因時相傳,用筆千古不易。右軍字勢古法一變,其雄秀之氣出於天然,故古今以為師法。齊梁間人,結字非不古,而乏俊氣。此又存乎其人。然古法終不可失也。廿八日。濟州南待閘題。
第八跋:廿九日至濟州。遇周景遠新除行台監察御史,自都下來,酌酒於驛亭。人以紙素求書於景遠者甚眾。而乞余書者坌集,殊不可當。急登舟解纜,乃得休。是晚至濟州北三十里,重展此卷,因題。

第九跋:東坡詩云:「天下幾人學杜甫,誰得其皮與其骨。」學蘭亭者亦然。黃太史亦云:「世人但學蘭亭面,欲換凡骨無金丹。」此意非學書者不知也。十月一日。
第十跋:大凡石刻雖一石,而墨本輒不同。蓋紙有厚薄、麤細、燥濕,墨有濃淡,用墨有輕重,而刻之肥瘦明暗隨之。故蘭亭難辨。然真知書法者,一見便當瞭然,政不在肥瘦明暗之間也。十月二日過安山北壽張書。
第十一跋:右軍人品甚高,故書入神品。奴隸小夫,乳臭之子,朝學執筆,暮已自誇其能。薄俗可鄙,可鄙。三日泊舟虎陂,待放閘書。
(同日又臨蘭亭序,序後有「同日臨此」四字。)
第十二跋:余北行三十二日,秋冬之間而多南風,船窗晴暖,時對蘭亭,信可樂也。七日書。
第十三跋:蘭亭與丙舍帖絕相似……(似有闕文)。
存在問題待解:
一、趙孟頫這次到大都去,從哪裡出發?也就是說,從湖州出發,還是從杭州出發?
黃惇先生在《從杭州到大都》一書中是模稜兩可的。第44頁,黃惇先生認為趙孟頫是從杭州出發,經湖州南潯到大都的:
離開杭州時,他的好友吳森(靜心)決定陪他同行,吳森隨身帶著家藏的《定武蘭亭》(五字損本),九月五日,舟到南潯,趙孟又從來為他送行的僧人獨孤長老處,意外地獲贈另一本《定武蘭亭》(五字不損本)。
黃惇先生《從杭州到大都》第43頁錄有趙孟頫的《題伯幾臨鵝群帖》
仆與伯幾同學書,伯幾過仆遠甚,仆極力追之而不能及。伯幾已矣,世乃稱仆能書,所謂無佛處稱尊耳。必明持《鵝群帖》見示,使人以賞不能去手,而又甚慶其有子也。至大三年八月二十三日,將赴,杭州車橋寓舍題。
說明趙孟頫在出發前在杭州「寓舍」,好象趙孟頫是以杭州為家的。
同書96頁,黃惇先生卻又認定趙孟頫是從湖州出發到大都的:
至大三年(1310)九月初,應召離湖州赴京。一路乘舟從大運河北上。是月五日在南潯得獲獨孤長老贈送給他的《定武蘭亭》。
朱天曙《宋克書法研究》則認為是從湖州出發的:
宋克所錄者,據清人卞永譽《式古堂書畫匯考》所載,乃是《獨孤本定武蘭亭十三跋》。至大三年(1310)九月初,趙孟應召離湖州赴京,一路乘舟北上,五日在南潯獲得獨孤長老(諄朋)所贈《定武蘭亭》,《題獨孤本定武蘭亭十三跋》即此途中完成。
二、獨孤長老和吳森攜帶的《定武蘭亭》是五字損本還是五字不損本?
首先,我們來看趙孟頫怎麼說。趙孟頫在《獨孤本定武蘭亭》的第一跋中說:
蘭亭帖自定武石刻既亡,在人間者有數。有日減,無日增,故博古之士以為至寶。然極難辨。又有未損五字者。五字未損,其本尤難得。此蓋已損者。
趙孟頫認為《獨孤本》是五字已損本。
在《靜心本定武蘭亭十六跋》中,趙孟頫的第一跋說:
時靜心吳羲士聯舟興(「興」,當是「與」之誤)余北上,出此卷相較,即一刻也,但五字損耳。(見《從杭州到大都》第104頁)
趙孟頫認為《靜心本》也是五字已損本。
黃惇先生卻認為《靜心本》是五字損本,而獨孤本》卻是五字不損本。他在《從杭州到大都》第44頁中說:
離開杭州時,他的好友吳森(靜心)決定陪他同行,吳森隨身帶著家藏的《定武蘭亭》(五字損本),九月五日,舟到南潯,趙孟又從來為他送行的僧人獨孤長老處,意外地獲贈另一本《定武蘭亭》(五字不損本)。
三、趙孟頫從獨孤長老處得到《定武蘭亭》,是借閱還是「獲贈」?
朱天曙《宋克書法研究》:
五月在南潯獲得獨孤長老(諄朋)所贈《定武蘭亭》,《題獨孤本定武蘭亭十三跋》即此途中完成。
趙孟頫《獨孤本定武蘭亭》第一跋說:
獨孤長老送余北行,攜以自隨。至南潯北,出以見示。因從獨孤乞得,攜入都。他日來歸,與獨孤結一重翰墨緣也。
獨孤長老先是「攜以自隨」,後來是「出以見示」,「他日來歸」,似乎是歸還的日子。從文意而言,沒有贈予的意思。在第五跋中,趙孟頫拿獨孤與東屏進行比較時:
頃聞吳中北禪主,僧有《定武蘭亭》,是其師晦嚴照法師所藏,從其借觀不可。一旦得此,喜不自勝!獨孤之與東屏,賢不肖何如也!
說明那本晦嚴照法師所藏的《定武蘭亭》,也是向東屏「借觀」,但東屏不肯借與。
注一:《快雪堂帖》,為涿州馮銓選輯,宛陵劉光陽摹刻。約刻於明末崇禎年。匯集晉王羲之至元趙孟歷代書法家墨跡,編為5卷。因得到王羲之《快雪時晴帖》,並以此帖冠其首,故名。其中有很多帖是直接從真跡上勾摹,印刷也十分精緻,如同珂羅版,久為世人所重。馮氏子孫將石分為二,同質州庫。後州牧黃可潤贖出運至福建。乾隆間,楊朴園督閩購得獻入內府。乾隆帝加題快雪堂記,並於北海建快雪堂嵌壁收藏。因帖石三易其地,故拓本也有區別,分涿拓、建拓和內拓3種,以涿拓為貴。
注二:劉光晹,字雨若,清順治時安徽宛陵(今定城縣)人。博雅好古,擅長書法篆刻,又精於鑑賞,被順治帝封為鴻臚序班,並御書特賜清班賜之。出入禁宮,飽覽皇家收藏,有機會通覽歷代書法名作。劉光晹為鐫刻名手,刻法秀潤,有「天畫神鏤」之譽。附圖片(蘭亭集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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