争座位帖
又称《论座帖》、《与郭仆射书》。为颜真卿行草书精品,书于代宗广德二年(764年)十一月。文稿。
此帖系颜真卿与尚书右仆射、定襄郡王郭英乂的书信手稿。传有七纸,约64行。信中直言指谪郭英乂在两次隆重的集会上藐视礼仪,谄媚宦官鱼朝恩,以致礼遇高于六部尚书之事,抬高宦官的座次。为此颜真卿引历代及唐代成规抗争之,写下此长信。尤其值得注意的是,鱼朝恩在当时是一个大权在握、骄横跋扈、朝野侧目的人物,颜真卿的斥责打击了他的嚣张气焰,所以世人称此书稿为《争座位帖》。此稿系颜真卿因不满权奸的骄横跋扈而奋笔直书的作品,通篇刚烈之气跃然纸上,气势充沛,劲挺豁达,字里行间横溢着粲然忠义之气,显示了颜真卿刚强耿直、朴实敦厚的性格。 迄今一千余年,读之莫不令人肃然起敬。
米芾在《书史》中说:“《争座位帖》有篆籀气,为颜书第一。字相连属,诡异飞动得於意外。”“此帖在颜最为杰思,想其忠义愤发,顿挫郁屈,意不在字,天真罄露在于此书。” 此帖本是一篇草稿,作者凝思于词句间,本不着意于笔墨,却写得满纸郁勃之气横溢,成为书法史上的名作,入行草最佳范本之列。苏轼曾于北宋长安氏处见真迹赞曰:“此比公他书犹为奇特,信手自书,动有姿态。”
此帖原为北宋长安安师文旧物,曾刻以传世。后安氏兄弟析居家财,真迹一剖为二。其后又进入内府,不复外见。内府亦辗转不知所终,遂世无见真迹者。原迹已佚。而安师文以真迹模勒刻石,其刻石今存西安碑林第二室,方形竖刻,107.5×69.5厘米,分上下二截书,各36 行。 此刻石世称“关中本”、“陕刻本”。因摹刻精妙且真迹失传,好事者皆以该本为据辗转翻刻,传世摹勒翻刻计有12种之多。故传世诸本以其最为所重。今北宋拓本已不传,南宋拓本亦稀如星凤。其中以国家图书馆馆藏北宋帖本、北京故宫博物院藏本、上海图书馆藏南宋拓本比较有名。
北京故宫博物院藏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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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京故宫博物院藏本
北京故宫博物院藏本局部放大
上海图书馆藏南宋关中本
上海图书馆藏南宋关中本43行“出入王命” 之“出”字完好无损,当为南宋所拓。原被剪裱成小开本,后复原。末有清何绍基手书小字长篇诗跋。(上海图书馆)
日本三井纪念美术馆藏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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启功题跋之妙鉴斋宋拓藏本(资料由逍遥法外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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释文;十一月 日,金紫光禄大夫检校邢部尚书上柱国鲁郡开国公颜真卿,谨奉寓书於右仆射定襄郡王郭公阁下,盖太上有立德,其次有立功,是之谓不朽。抑又闻之,端揆者,百寮之师长。诸侯王者,人臣之极地,今仆射挺不朽之功业,当人臣极地。岂不以才为世出,功冠一时。挫思明跋扈之师,抗回纥无厌之请,故得身画淩烟之阁,名藏太宝之廷,吁足畏也。然美则美矣,然而终之始难。故曰:满而不溢,所以长守富也。高而不危,所以长守贵也。可不儆惧乎?书曰:尔唯弗矜,天下莫与汝争功。尔唯不伐,天下莫与汝争能。以齐桓公之盛业,片言勤王,则九合诸侯,一匡天下。葵丘之会,微有振矜,而叛者九国。故曰:行百里者半九十里,言晚节未路之难也。从古至今,自我高祖太宗已来,未有行此而不理,废此而不乱者也。前者菩提寺行香,仆射指麾宰相与两省三省已下常参官并为一行坐,鱼开府及仆射率诸军将为一行坐,若一时从权,亦犹未可。何况积习更行之乎?一昨以郭令公父子之军,破犬羊凶逆之众,众情欣喜,恨不顶而戴之。是用有兴道之会,仆射又不悟前失。径率意而指麾,不顾班秩之高下,不论文武之左右,苟以取悦军容为心。曾不顾百寮之侧目,亦何异清画攫金之士哉?甚非谓也。君子爱人以礼,不窃见闻姑息。仆射得不深念之乎?真卿偶闻军容之为人,清修梵行,深入佛海,况乎收东京有殄城之业,守陕城有戴天之功,朝野之人,所共景仰,岂独有分於仆射哉。加以利衰涂割,恬然於心。固不以一毁加怒,一敬加喜。尚何半席之座咫尺之地能泊其志哉。且卿裏上齿,宗庙上爵,朝廷上位,皆有等威,以明长幼。故得彝伦叙而天下和平也。且上自宰相御史大夫两省五品以上供奉官自为一行,十二卫大将军次之。三师三公令仆射少师保傅尚书左右侍郎自为一行,九乡三监对之,从古以然,未尝参错,至如节度军将,各有本班卿监之班。将军有将军位,纵是开府特进,并是勋官,用荫即有高卑,会燕合依伦叙,岂可裂冠毁冕,反易彜伦,贵者为卑所凌,尊者为贱所逼,一至於此,振古未闻。如鱼军容阶虽开府,官即监门将军,朝廷列位,自有次叙,但以功绩既高,恩泽莫二,出入王命,众人不敢为此,不可令居本位,须别示有尊崇,只可于宰相师保座南,横安一位,如御史台众尊知难事御史,别置一榻,使百寮共得瞻仰,不亦可乎?圣皇时,开府高力士承恩傅宣,亦只如此横座,亦不闻别有礼数。亦何必令他失位,如李辅国倚承恩泽,径居左右仆射及三公之上。令天下疑怪乎?古人云:益者三友,损者三友,愿仆射与军容为直谅之友,不愿仆射为军容佞柔之友。又一昨裴仆射误欲令左右承勾尝尚书,尝时辄有训对。仆射恃贵,张目见尤,介众之中,不欲显过。今者与道之会,还尔遂非,再谒八座尚书,欲令便向下座。州县军城之礼,亦恐未然。朝廷公宴之宜,不应若此。今既若此,仆射意只应以为尚书之与仆射。若州佐之与县令乎?若以尚书同于县令,则仆射见尚书令,得如上佐事刺史乎?益不然矣。今既三厅齐列,足明不同刺史且尚书令与仆射,同是二品,只校上下之阶,六朝尚书并正三品,又非隔品致敬之类。尚书之事仆射礼数未敢有失。仆射之顾尚书,何乃欲同卑吏?又据宋书有百官志,八座同是第三品,隋及国家始升,别作二品。高自标致,诚则尊崇,向下挤排,无乃伤甚况再於公堂,猲咄常伯,当为令公初到,不欲纷披,黾勉就命,亦非理屈。朝廷纪纲,须共存立,遇尔隳坏,亦恐及身。明天子忽震电含怒,责毂彜伦之人,则仆射其将何辞以对。
附录:震魂慑魄的行草书巨卷交响── 颜真卿《争座位帖》评析(作者:崔学路)
历代书法中。 最接近 “人心本田”、 “书为心迹”的行草书巨卷, 当首推唐代书法巨宗--颜真卿的行草书稿《争座位帖》了。
颜真卿的行草书稿《争座位帖》手稿久已不存. 幸历代书家宝之。 争相刊石传世, 刻石竟十之有二, 为它帖所绝无。 遂使中国书坛有了标拔行草高度--直视人之本心、书写意绪的不朽行草巨卷得以遗世显彰, 此真天之幸也、书坛之幸也。
《争座位帖》是颜真卿56岁时于唐广德二年(764)十一月十四日写给仆射郭英乂的直诤书稿。 鲁公出于对朝廷纪纲的维护、对功臣秉义的佑护、对奸佞骄横的摧折书写此稿, 忠义之气充之于心、赋之于文、形之于书, 全篇理正、词严、文厉、书愤,洋洋千文, 如长水蹈海, 无可阻挡, 遂使历代书家无不为之服膺倾倒。
尚意的“宋四家”之首苏东坡最为推崇鲁公书, 尊为书之极至。 傲啸书坛的狂逸之士--米南宫于颜楷鄙为“恶札之祖”, 然于鲁公《争座位帖》、《祭侄文稿》且绝无微词, 而盛赞之为“字字意相连属飞动, 诡形异状, 得于意外, 世颜行书第一书也”。宋代行草书能与唐室抗行的唯一一人--黄鲁直更能直接道出“观鲁公其帖,奇伟秀拔, 奄有晋隋唐来风流气骨。回视欧、虞、褚、薛、徐 沈辈,皆为法度所窘。岂如鲁公肃然出于绳墨之外......盖自二王后能书法之极者, 唯张长史与鲁公二人”, 真谓至言也。
余数十年来, 每扶此帖, 皆感鲁公书写此稿时确无意于书、而全为心境自然寓于书也。 真可谓“书无成法, 篇不定格, 章段跌宕, 构造天成”,是成我国行草书之“壮阔史诗, 巨制交响”。
一 序篇 理性的冥响
《争座位帖》由首行“十一月”句始, 渐次展开至17行“言晚节末路之难也”, 为鲁公书稿序篇。
首行书写如心泉出峪, 汩汩流出, 平和中微显锐气。第二行书写即错落摇曳, 第三行已见起伏提按意绪, 为整段书写面目立下坚劲品格。
此段四至十二行文字为鲁公对郭英乂之陈述语。 写得冷峻且渐含怒气, 冲突隐现于理性述说之下, 文字亢昂, 铺天渲染气氛已浓, 阵阵滚雷之声已由天际扑来振荡耳鼓。鲁公书至“吁是畏也, 然美则美矣而终之始难”句时, 内心激越之情而渐与理性陈述并行。十一行“故曰”二字书写倔强沉实,为论争打下了坚实有力的第一记响。而后一段论说则书写得如行云流水, 于铿锵的亢奋中增添了一段抒情慢板。 再后十三至十七行为鲁公“列典陈理”阶段, 自“书曰”起而后五行, 书写之意绵密舒长, 呈雄辩天下、援引古今的贤睿气度。 由此, 鲁公书稿于“大节奏、强跺板、弩伸张”的强烈表现中擂响了第一乐章的惊天战鼓, 为下一章节的绵密述说确立了“先声夺人”的强悍引说。
鲁公《争座位帖》第一阶段强悍的跺板、阵鼓擂响之后, 书稿出现了书家停顿下来的一段近乎死寂的间歇。
随之, 鲁公拂去按捺的寂静, 再度高扬起自己心底本真的轩然大波。是文、是书急切地纳入了争辩的第二乐章。
二 切题 激愤的轻蔑
第二乐章自十八行“从古至今”句始, 字形聚敛, 看出鲁公援笔将事件由遥逝而暝远的时空中再度写来的意绪, 字促神密, 表现出鲁公严谨、了无停滞、自由挥运、一气呵成的叙事本领。 此段用笔、结体、书意尽脱晋、隋清逸形迹, 而写出了鲁公“遒劲绵密”的自家面目。此段文字二次直指仆射郭英乂“不顾班秩之高下,不论文武之左右”谄谀奸宦、辱没忠臣、乱排座次之事实。至书“苟以取悦于军容为心, 曾不顾百僚之侧目, 亦何异清昼攫金之士哉”, 文词激荡, 书写剔透, 直刺奸佞之心。特别是最后一句数字字形俱展, 顿显开张激扬之心, 真而后千载人力不逮 — 而神韵亦不能再有之大真境地耳。尔后一行则多摇曳跳踯, 遂于刚猛质直中增加了活脱、自由意象。又至“真卿窃闻军容......”句, 怒气又添, 笔画益发坚挺、字方意圆、阔大弩张, 随即簇起全篇第二高潮。
鲁公心中又鸣鼓阵, 迭澜再起。意浩浩涌之于心、力汩汩而趋之于笔, 给人以摧心震撼。然由“清修梵行, 深入佛海”至“能汩其志哉”诸句, 则写得一字一境地耳, 或正又斜、乍曲复直、跌宕诡奇, 构成了独鲁公而能陈的绝妙篇章。
然鲁公不以此为止, 更于行间添加数句小字以意足, 平地间打破了以往行间均衡, 使疏朗的行间顿然增造了密度, 给大运作的旋律中陡添了紧密的“复调”。这些小字自由书写如“累石铺阶、既正复斜、随势布形”,表现了鲁公“平中见奇, 小中见大”的超凡本领。 加之“佛海”二字左边加字的那笔长长回钩曲线勾勒, 画如“沉沙铁戟”盘纡勃屈、倔强尽力地一挥, “万岁枯藤”之意由此一笔占尽, 是知后人绝无再有伟力, 叹为观止。鲁公这等大勾连, 大破坏, 大冲撞的着力一挥, 奠定了自他尔后不复再有的崇高地位。
《争座位帖》本题确在中段三十至五十一行的据理力争中得以凸现。文字内容与感情喷涌融而为一, “书为心声”得以同现。 是成书史行草书“交响巨制”, 轰鸣着、震颤着,并不断摧撼着后来人们的心灵。
三 本题(正剧) 流金溢彩的心灵宣泄
本题的切入当由十三行末的“且乡里上齿”起到五十一行“不愿仆射为军容佞柔之友”止, 鲁公书写已由激越喷发转为睿智的理性述说, 有理性述说再燃心中义火。文、书、理、义交迭辉映, 构成了乐章的绚丽本题。
“上自宰相”而后四行, 论说官秩尊卑、座位上下之理, 行文有宗, 井然不乱。书写全无火气, 紧密而无懈可击, 呈现出鲁公驾轻就熟、活脱圆转的大化境地。
特别是书至“从古以来, 未尝参错”及后两行, 书写缘情而动,全行字参差错落、伸缩变化、大笔纷披、一气写来, 愈见闪烁。表现出鲁公游刃有余、雍容大度书写意向, 奏出了全篇大吕错动、显灵飞扬的华彩乐章。
然书至“纵是开府特进”直至“振古未闻”的论理斥责奸佞段落时, 鲁公笔意顿又端严方整, 笔笔擒按、排宕, 画画沉厚、质直, 结体遒紧、捷括; 行气自上而下, 不使一画外张, 不叫一处泄气, 形成整觞、坚实擎天立柱庄严之感。书法长卷至此进入朴实、大力、整体向前推移的感愤阶段。
书至“朝廷列座, 自有次序”而后共九行, 乃鲁公全述本意、迹由心出阶段。全段百余字皆屈拗盘行, 刚毅中蕴涵篆籀圆转、凝重笔汇, 由此, 最显鲁公行稿本意。
鲁公作书, 每随心而出, 不使一画同、一字同、一行同。如“列座自有次序”一行, 诸字大小有别、轻重殊异、俯仰随势、各尽其态; “列座自有次序”六字提笔写出, 然清朗见骨; “但以功绩即高”六字字形突然展大、字距见疏,且又纯以拙重笔意尽情写出, 笔笔擒按、画画坚实、骨挺肉丰; 而“恩泽奠二”句, 又提笔以连绵笔意写出。 一行三句, 三个意趣, 由此可见鲁公指责仆射郭英乂排忠谄佞、乱排座次之失。引典“古人云: 益者三友, 损者三友”, 呼出“愿仆射为军容见谅之友, 不愿仆射为军容佞柔之友”的斥词, 心中义火高举, 忠烈之气再度高扬。由此, 笔势不可遏止, 笔意流转而参劲涩, 鲁公“屋漏痕”法尽显于此。这段文字的书写, 如流光驰目、溶金泄地, 那款款圆转线条的流动, 分明地释画 出流鲁公灿明的心灵迹动。
颜鲁公怒斥郭英乂与鱼朝恩为佞柔之友, 主题已过, 本当停歇。 可鲁公由举郭、鱼、二佞再次之失, 遂有续篇接涌, 形成心潮与文、与书的更迭展现, 书卷如乐再涌新潮。
四 续篇 迭次涌动的心潮
《争座位帖》自“又一昨......”句起, 主题方过, 又添续响,是成交响又一奏鸣高潮。
而后五行近百文字的书写, 表现出鲁公的再次地怒不可遏。又首行的“斐仆射”三字连绵草书写法开始, 连续不断地出现了两字、三字的连属写法。 这与前段文字多独立写法不同, 突现出了鲁公此一阶段意念连贯、气势绵密、情感愤慨的特别情绪。除此, 这段文字 书写笔画排密、结体阔张、字距紧迫而无空隙, 加之行气偏倚, 形成全篇最紧密而又险峻阶段, 构成了夏云浓布、涛涌摧崖般的紧锣密鼓的敲击乐段的拍击感, 不给奸佞以丝毫的间歇与喘息。
书至五十四行“若州佐之与县令乎”起, 连贯书又立另一境地。字形展开、行距扩大、气势纵掣、笔意圆转, 奏出了全篇最具圆号般的温蕴流转的缓板乐段。 然鲁公如此这般的圆籍线条的运动, 又无不于柔丽中透视出刚毅与果敢, 由此又窥鲁公书之“钢线化作绕指柔”不凡本领。
另, 这段文字书写尽展鲁公草、行书之面目。以往史、论多称鲁公得“草圣”张旭草法, 又谓亦与“颠素”以“蛇惊入草”论道云云。然鲁公草书存世甚少。 故此段草书写法于鲁公它帖绝少见到, 因是十足珍贵。
近来每品临此段帖文时, 益发感到鲁公虽字由心出, 而字皆合古法。 有证为三, 其一、字因势而异,高低、大小、俯仰、伸缩有态, 唯令活脱, 不使板滞也; 其二、字与字之间的开合变化, 连同字法之笔画变化, 每有殊趣, 绝不雷同。 如“尚书”、“如上”、“刺史”等字反复出现, 而书意绝不相同, 或开或合、或伸或缩、形同万类呼吸, 契合天地运动之理; 其三、行气贯通、因意布势、既正复斜、一往自然、了无小家拘陋习气, 一显大匠运斤自如意绪。
加之, 本段时有大字重笔书写, 使全段文字书写如临大水迭次涌动、 掀天波浪迸发出振聋发聩的摧擂鼓声。 令读、临、习、赏者得到真力弥满的充实而升华
颜鲁公《争座位帖》于前段再次鼓荡书写中, 把全篇推向高潮。 然鲁公却于论争高昂激情中戛然中止, 给人以挽狂澜于即倒、黄河奔突于壶口、白日消遁于彤云之悲剧感。
五 绝响 阵雷炸裂, 戛然中止, 但却没有结束
《争座位帖》至六十九行“又据宋书百官志”句起, 至全篇为终结阶段。
这时, 文词炸裂、情感炽发, 而径呼出“朝廷纪纲, 须共存立, 过尔隳坏, 亦恐及身”直刺郭、鱼二人呃喉警号。 其声未匿, 忽鲁公又发“明天子忽震电含怒, 责伦之人, 则仆射将何辞以对”排宕力句, 而猝然作结, 全篇由此嘎然结束。 真使奸佞辈胆裂心摧, 无以复生矣。
全篇结尾之四行书, 更见鲁公驾驭全局、贯穿始终的内蕴底力。 后段书写尤见回绕盘屈、长戟大橹摇撼笔力。 其中“理屈”二字尤为屈金回绕、剑器流光。“隳坏”二字兀突伟力, 大笔直书,撞人心目, 其冲決意绪, 直为“现代书法”之端倪, 使人叹为观止。
最后两行, 鲁公“代天子言”。以直泄江河之势加以书写, 最后“何辞以对”四字则以电掣光走闪烁笔势写之, 简极、力极、神极, 终成千古绝响
鲁公五十六岁以后楷则更精、行稿尤淳, 但再也未见有如此见诸心境的行草巨卷行世。 余每有大惑、亦时存大憾。 鲁公书而后是力不及、功不到、笔不精、墨不良乎? 非也, 想是鲁公晚年不复再有中年那般抗鼎朝事、奋于世争、直显本心的机缘之故罢。
由是知, 世上“精妙”的书作全可由人而得;而能磬世、憾人心胸的交响史作, 却是必需那千载难逢的天赐机缘, 书家生命困厄中一释灵光之火以及心手双畅等诸多因由的结合方能完成。
《争座位帖》就是灵光无碍、文思喷涌、义理高扬三佳兼备时的行书巨构。
由是, 余为鲁公幸, 亦为书史、为人世间存留了如此恢宏的行书巨卷交响而幸焉。
如中国书史没有那忠烈千秋、变法出新的颜真卿, 而颜真卿那时没有义愤填膺,直见心迹疾书了《争座位帖》, 而《争座位帖》又未经识者传摹刻勒得以流传--也就是鲁公的《争座位帖》未在书法长河中标拔了如此高度、给人们以心灵的震撼、展示了民族文化的丰伟, 那我们的书法将是多么的......
我不敢作如是想。
幸哉、悲哉、壮哉、伟哉, 中国行草书的巨制交响 — 鲁公《争座位帖》耶!
崔学路 一九九七年九月十日重写于北京八丈岩下
《争座位帖》亦称《论座帖》,《与郭仆射书》,为颜真卿行草书精品,唐广德二年(公元764)颜真卿写给仆射郭英又的书信手稿。行草书,传有七纸,约64行古时。“乡里上齿,宗庙上爵,朝廷上位,皆有等”。然而郭英又为了献媚宦官鱼朝恩,在菩提寺行及兴道之会,两次把鱼朝恩排于尚书之前,抬高宦官的座次。为此颜真卿引历代及唐代成规抗争之,写下此长信。此稿系颜真卿因不满权奸的骄横跋扈而奋笔直书的作品,故通篇刚烈之气跃然纸上。许多字与行还写得豪宕尽兴,姿态飞动,虎虎有生气。似乎也显示了他刚强耿直而朴实敦厚的性格。宋代米芾在《书史》中说:“此帖在颜最为杰思,想其忠义愤发,顿挫郁屈,意不在字,天真罄露在于此书。”此帖本是一篇草稿,作者凝思于词句间,本不着意于笔墨,却写得满纸郁勃之气横溢,成为书法史上的名作,入行草最佳范本之列,后世以此帖与《兰亭序》合称“双壁”。苏轼曾于安氏处见真迹赞曰:“此比公他书犹为奇特,信手自书,动有姿态。”
原文:
十一月日,金紫光禄大夫检校邢部尚书上柱国鲁郡开国公颜真卿,谨奉寓书於右仆射定襄郡王郭公阁下,盖太上有立德,其次有立功,是之谓不朽。抑又闻之,端揆者,百寮之师长。诸侯王者,人臣之极地,今仆射挺不朽之功业,当人臣极地。岂不以才为世出,功冠一时。挫思明跋扈之师,抗回纥无厌之请,故得身画淩烟之阁,(以上为第一幅)名藏太宝之廷,吁足畏也。然美则美矣,然而终之始难。故曰:满而不溢,所以长守富也。高而不危,所以长守贵也。可不儆惧乎?书曰:尔唯弗矜,天下莫与汝争功。尔唯不伐,天下莫与汝争能。以齐桓公之盛业,片言勤王,则九合诸侯,一匡天下。葵丘之会,微有振矜,而叛者九国。故曰:行百里者半九十里,言晚节未路之难也。从古至今,自我高祖太宗已来,未有行此而不理,废此而不乱者也。前者菩提寺行香,(以上为第二幅)仆射指麾宰相与两省三省已下常参官并为一行坐,鱼开府及仆射率诸军将为一行坐,若一时从权,亦犹未可。何况积习更行之乎?一昨以郭令公父子之军,破犬羊凶逆之众,众情欣喜,恨不顶而戴之。是用有兴道之会,仆射又不悟前失。径率意而指麾,不顾班秩之高下,不论文武之左右,苟以取悦军容为心。曾不顾百寮之侧目,亦何异清画攫金之士哉?甚非谓也。君子爱人以礼,不窃见闻姑息。仆射得不深念之乎?(以上为第三幅)真卿偶闻军容之为人,清修梵行,深入佛海,况乎收东京有殄城之业,守陕城有戴天之功,朝野之人,所共景仰,岂独有分於仆射哉。加以利衰涂割,恬然於心。固不以一毁加怒,一敬加喜。尚何半席之座咫尺之地能泊其志哉。且卿裏上齿,宗庙上爵,朝廷上位,皆有等威,以明长幼。故得彝伦叙而天下和平也。且上自宰相御史大夫两省五品以上供奉官自为一行,十二卫大将军次之。三师三公令仆射少(以上为第四幅)师保傅尚书左右侍郎自为一行,九乡三监对之,从古以然,未尝参错,至如节度军将,各有本班卿监之班。将军有将军位,纵是开府特进,并是勋官,用荫即有高卑,会燕合依伦叙,岂可裂冠毁冕,反易彜伦,贵者为卑所凌,尊者为贱所逼,一至於此,振古未闻。如鱼军容阶虽开府,官即监门将军,朝廷列位,自有次叙,但以功绩既高,恩泽莫二,出入王命,众人不敢为此,不可令居本位,须别示有尊崇,只可于宰相师保座南,横安一位,如御史台众尊知难事御史,别置一榻,使百寮共得瞻仰,不亦可乎?圣皇时,开府高力士承恩傅宣,亦只如此横座,亦不闻别有礼数。亦何(以上为第五幅)必令他失位,如李辅国倚承恩泽,径居左右仆射及三公之上。令天下疑怪乎?古人云:益者三友,损者三友,愿仆射与军容为直谅之友,不愿仆射为军容佞柔之友。又一昨裴仆射误欲令左右承勾尝尚书,尝时辄有训对。仆射恃贵,张目见尤,介众之中,不欲显过。今者与道之会,还尔遂非,再谒八座尚书,欲令便向下座。州县军城之礼,亦恐未然。朝廷公宴之宜,不应若此。今既若此,仆射意只应以为尚书之与仆射。若州佐之与县令乎?若以尚书同于县令,则仆射见尚书令,得如上佐事刺史乎?益不然矣。今既三厅齐列,足明不同刺史且尚书(以上为第六幅)令与仆射,同是二品,只校上下之阶,六朝尚书并正三品,又非隔品致敬之类。尚书之事仆射礼数未敢有失。仆射之顾尚书,何乃欲同卑吏?又据宋书有百官志,八座同是第三品,隋及国家始升,别作二品。高自标致,诚则尊崇,向下挤排,无乃伤甚况再於公堂,猲咄常伯,当为令公初到,不欲纷披,黾勉就命,亦非理屈。朝廷纪纲,须共存立,遇尔隳坏,亦恐及身。(以上为第七幅)明天子忽震电含怒,责毂彜伦之人,则仆射其将何辞以对。
《争座位帖》原迹已佚,刻石存西安碑林。 北宋长安安师文以真迹模勒刻石,石现在陕西西安碑林。因摹刻精妙且真迹失传,好事者皆以该本为据辗转翻刻,故传世诸本以其最为所重。今北宋拓本已不传,南宋拓本亦稀如星凤。此本43行“出入王命” 之“出”字完好无损,当为南宋所拓。末有清何绍基手书小字长篇诗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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