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hursday, December 27, 2012

從情聖到聖僧——藝界奇男子李叔同

從情聖到聖僧——兿界奇男子李叔同


编者按:一篇翔实的人物志。

对于李叔同生平经历和事迹做了很细致的梳理,对其本人及其轶事有了很充分的认识和了解。一个品行高洁,使人心生崇敬之情的高大形象在心中树立了起来。
“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晚风拂柳笛声残,夕阳山外山。天之涯,地之角,知交半零落。一觚浊酒尽余欢,今宵别梦寒。”这首《送别》曾经风靡大江南北,令多少人闻之动容,吟之落泪。这首词的作者就是一代大师李叔同。
   李叔同是中国艺术史上一位才情四溢的奇男子,也是一个富有传奇色彩的人物。从一代情圣到一代圣僧,从李叔同到弘一大师,半生艺术半生佛,六十二载风与 月。青年时进出名场,他是潇洒无羁的风流才子,后半生芒鞋布衲,他是苦修律宗的空门高僧。音乐,绘画,书法,篆刻,诗词,话剧,文学……他无一不精,无一 不专。在历史上或许只有苏东坡的才情堪与之比肩。林语堂誉称他为那个时代最有才华的天才之一。因其出众的才华加上戏剧性的人生轨迹,他被世人视作一个神话 般的传说,一座艺术的丰碑。
  李叔同在中国近代艺术史上创出好多个第一,他最早把西洋绘画引入中国,开创用人体模特进行美术教学的先河,最早用 五线谱教音乐,创办中国最早的话剧社……丰子恺、刘质平、吴梦非、潘天寿等一大批艺术名家,都是他的学生,然而这个“二十文章惊海内”的大才子却在盛壮之 年突然遁入空门,令世人无比震惊,也留下了诸多揣测,更使得李叔同的人生显得扑朔迷离。
  李叔同出家究竟是什么原因?众说不一,有说缘于对爱情的绝望,有说出于对精神更高层次的追求,有说是看破红尘大彻大悟。是耶非耶?
   李叔同的前半生除了艺术离不开爱情。年轻时的李叔同颇有些杜牧的风范,年少轻狂,风流倜傥,“十年一觉扬州梦,赢得青楼薄幸名”也可以拿来作为他的写 照。由于出身富贵人家,他可谓少不更事,与一帮诗文友吟风弄月,游山玩水,混迹于烟花艺馆之地,留下几多风流韵事。而他的婚姻也是传统包办的那种,他与妻 子俞氏没有什么感情基础,他在柳巷青楼处却觅得几位红颜知己,虽两情相悦,但都因各种原因而作罢。他向往爱情,也渴望灵魂的归宿,然而在尘世中始终无法企 及。爱情或许是李叔同人生最大的一个痛处。
  都说真名士自风流。才冠四海名满天下的李叔同,自然拥有众多的粉丝。才子配佳人,自古亦然,于是乎一段段缠绵悱恻的爱情故事就这样演绎开来。津门名伶杨翠喜、上海名妓李苹香、谢秋云,日本妻子福基……
   杨翠喜是李叔同的初恋情人,两人初识在一个诗情画意的夜晚。从相遇的那天晚上起,李叔同每晚都要到她唱戏的天津福仙楼戏园为她捧场,散戏后便提着灯笼陪 送她回家,一路谈情说爱,你侬我侬。李叔同在戏剧方面本就有深厚的底蕴,于是他为她讲解其所演绎的戏曲中的历史背景、人物性格,甚至手把手指导杨翠喜舞台 身段和唱腔。
“燕支山上花如雪,燕支山下人如月;额发翠云铺,眉弯淡欲无。夕阳微雨后,叶底秋痕瘦;生怕小言愁,言愁不耐羞。晚风无力垂杨嫩,目光忘却游 丝绿;酒醒月痕底,江南杜宇啼。痴魂消一捻,愿化穿花蝶;帘外隔花荫,朝朝香梦沾。”这是李叔同赠给杨翠喜的诗,可以想象那段时光是多么美好。但造化弄 人,好景不长,李叔同身为豪门才子,他的家庭又如何能容许他爱上一个妓女戏子?在母命与爱情之间挣扎徘徊了很久之后,他放弃了爱情,与初恋情人伤感地分 手。(又一说是庆亲王奕劻之子载振到天津,看上了杨翠喜,段芝贵以巨资将杨翠喜买下,献给载振。李叔同痴情落空,后来看破红尘遁迹空门。)
  李叔同 的第二个红颜知己便是才女名妓李苹香。李苹香以诗才驰名上海,颇受文人喜爱。1901年夏天,李叔同与母亲、妻子由天津迁往上海。那时,他因赞同康有为、 梁启超变法而成了当局眼中的敌人,无奈避祸沪上。李叔同在上海的那几年,应该说是他人生中的低谷和消沉时期,也是思想的脱变期。他同一班公子哥们,经常出 入于声色场所,与上海滩的名伶名妓们打得火热,他与沪上名妓朱慧百、李苹香和谢秋云等都是好友。但是,李叔同与李苹香的感情,远远超过了一般的交往。
  李叔同第一次来到李苹香的天韵阁,就以“惜霜仙史”之名赠李苹香七绝三首:
  沧海狂澜聒地流,新声怕听四弦秋。
  如何十里章台路,只有花枝不解愁。
  最高楼上月初斜,惨绿愁红掩映遮。
  我欲当筵拼一哭,那堪重听《后庭花》。
  残山剩水说南朝,黄浦东风夜卷潮。
  《河满》一声惊掩面,可怜肠断玉人箫。

   后来,李叔同进入南洋公学学习,他与李苹香的交往更加频繁了。除了上课,他的空余时间几乎都是和李苹香待在一起。才子佳人,诗酒唱和,风花雪月,情深意 长。然而,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数年之后,李叔同由于母亲病故,深受刺激,决意告别诗酒风流的上海洋场,远赴日本留学。李叔同与李苹香互相以诗赠别。李苹 香一生命运坎坷,沦落风尘,但性格却颇洒脱,明白与李叔同没有结果,便移情于另一个才子章士钊。
  李叔同到了日本后,在浪漫樱花之都又演绎了一场爱情故事。这次的主角是一位日本女模特福基。
   李叔同与福基是因画结缘的,他当时在东京美术学校学习西洋绘画。西洋绘画注重写实,进行人体写实练习是一项必修的课程,然而寻找裸体绘画模特,成了李叔 同在刚开始学习西洋绘画时最棘手的问题。这时,他无意中看到了给他送饭的房东女儿福基,刹那间,李叔同发现了自己寻觅已久的最佳模特人选。就这样,福基做 了他的女模特,两人日久终于生情,跨越了画师与模特的界限。樱花开得最为烂漫的时节,李叔同的爱情之花也开得正艳。1911年,李叔同从东京美术学校毕 业,他带着福基一起回国。回到中国后,李叔同把福基安排在上海居住,自己先是在天津直隶模范工业学堂任图画老师,后任教于浙江省立第一师范学校。直到 1918年,李叔同立志舍弃小我普渡众生,在杭州虎跑寺皈依佛教,他和福基的这段12年异国情缘也终于凄美落幕。
  李叔同的才情就像核弹一样摧 毁俘虏了一个又一个女人的心。就在他出家后,还有一位爱他爱得死心塌地的女子天天来寺里找他,求他还俗。李叔同(这时已改名弘一)便派人送给那女子一首 诗,其中有这么两句:还君一钵无情泪,恨不相逢未剃时!那女子看完诗,泪雨滂沱,自此终身未嫁。
  李叔同的情感与心境到这时已上升到另一层面。 如果将李叔同的一生进行划分,那么可分为三个阶段:第一阶段是从15岁到26岁(1894-1905)这十年,包括他在天津求学,到上海参加“城南文 社”,考入南洋公学等求知历程。这是他比较系统接受儒学经典,吸纳“新学”,全方位开发智慧的十年。用丰子恺的话说,就是他充分享受物质生活的十年。这一 时期他写下了大量忧国忧民,充满入世精神,甚至带有愤世嫉俗激进色彩的诗文。这一时期的李叔同积极入世,奋发有为。
  他的人生一大转折点是在公 元1905年,其母王夫人病逝。母亲的去世给李叔同很大的打击,于是东渡日本留学,开始了他人生的第二阶段。这一阶段包括他在日本东京留学六年,回国后在 杭州省立第一师范学校任教七年,即从26岁到39岁(1905-1918)的13年间。这是他生命最辉煌的时期,也是他艺术创造的颠峰时期。他的许多的艺 术作品,无论诗歌、音乐、美术、书法还是金石等大都创作于此时。在日本留学时,他接受了西方写实主义绘画教育。在审美思维和人生追求上他渐趋务实,一扫过 去以“修身、齐家”为目标的“以学致仕”的儒学体系,逐渐确立了“以美淑世”、“经世致用”的教育救国的理想取向。这一时期是李叔同在艺术上突飞猛进的一 个阶段。
  1918年8月19日,李叔同突然抛弃俗世功名,离开娇妻爱子前往杭州虎跑寺削发为僧,时年39岁。从此进入了他人生的第三个阶段。 出家后的李叔同,断绝尘缘,超然物外,耳闻晨钟暮鼓,心修律宗禅理,过起了一种闲云野鹤似的宗教生活。但是他的出世依然是积极的,他一边弘扬佛教事业,一 边普渡众生救国救世。他将失传700余年佛教中戒律最严的南山律宗拾起,清苦修行,被后人誉为第十一代律宗祖师。李叔同出家后,声誉更盛。为避开烦人的俗 世往来他谢绝应酬,掩关静修,但他的名气太大,不管到什么地方,总会有人慕名来索求墨宝。起初他一概婉拒,后来,嘉兴有名的居士范古弄劝他说,可以改写佛 语,从此作为弘扬佛法的手段。日寇全面侵华后,有日本人请他循当年鉴真之例,东渡弘扬佛法。弘一法师面斥敌国说:“当年鉴真法师去日本,海水是蓝的,现在 已被你们染红了,日本,我是万万不会去的!”日本侵略军逼近厦门,友人劝大师内避,他却说,为护法故,不怕枪弹,他教育众弟子说,吾人所食,中华之粟,吾 人所饮,温陵之水,我们身为佛子,不能共纾国难,为释迦如来张些体面,自揣不如一只狗子。他还在给朋友的信中说:时事未平静前,仍居厦门,尚值变乱,愿以 身殉,他将自己的居室改为“殉教堂”。
  1942年10月13日,弘一大师在念佛声中保持吉祥卧姿,安详圆寂于福建泉州不二祠温陵养老院,遗憾 的是,他没能亲眼见到抗战胜利的那一天。他在临终前书“悲欣交集”四字以为绝笔,且预作遗书、遗偈数篇,于弥留之际分发示友。其偈云:“君子之交,其淡如 水,执象而求,咫尺千里。问余何适,廊而亡言,华枝春满,天心月圆。”
  为什么李叔同在声名最炽时遁入空门了呢?即使亲朋好友,娇妻爱子都挽留 不住他呢?在李叔同出家的众多揣测中,我认为丰子恺的解释较为中肯。他说:“我以为人的生活,可以分作三层:一是物质生活,二是精神生活,三是灵魂生活。 物质生活就是衣食,精神生活就是学术文艺,灵魂就是宗教。人生就是这样的一个三层楼。弘一法师是一层一层走上去的。弘一法师的‘人生欲’非常强!他的做人 一定要做的彻底。他早年安住在第一层楼中,中年专心研究学术,发挥多方面的天才,便是迁居二层楼了。强大的‘人生欲’不能使他满足于二层楼,于是爬上三层 楼去,做和尚,修净土,研戒律,这是当然的事,毫不足怪的。”作为浊世佳公子,李叔同品尝过锦衣玉食,荣华富贵;作为中国近代艺术的先驱,李叔同又享受过 中外闻名、倍受推崇的荣耀,但他毅然决然地从十丈红尘中抽身,三袭衲衣,一肩梵典,埋名遁世于丛林山谷,义无反顾度过了24年的兰若岁月,最终修得正果。 从声名显赫到寂寞孤独,从荣华富贵到一贫如洗,这样巨大落差的考验,真是大彻、大悟、大智、大勇。
  观李叔同一生,可谓前世情圣后世僧,半为艺 术半为佛。或许正因为他在灵魂最纯净的艺术世界中徜徉多年,享受过盛名与富贵,品味过爱情的苦与甜,又经历过家国的各种忧患罹苦,所以他才更可以看淡一 切,大彻大悟。出世后的李叔同说法传经,普渡芸芸众生。可谓用心至善。看着李叔同晚年的照片,他那慈祥、宽容、无所不包的面容写满了对尘世生灵的悲悯、爱 和呵护。那完全是一张大师的面容。这时也便明白李叔同的出家绝不会是一时的兴起,而是他的必然归宿。李叔同的人生之路,正是一条不断成长不断感悟,不断认 识不断升华……最后终归大彻大悟的哲人道路。诚如已故中国佛教协会主席赵朴初居士所评:“深悲早现茶花女,胜愿终成苦行僧,无数奇珍供世眼,一轮明月照天 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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