Friday, June 30, 2023

古詩詞中的 人生境界

1、脫俗境界:心遠地自偏 1.結廬在人境--東晉·陶淵明 結廬在人境,而無車馬喧。 問君何能爾?心遠地自偏。 採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 山氣日夕佳,飛鳥相與還。 此中有真意,欲辨已忘言。 說到陶淵明的生活狀態,許多人會聯想到寫《瓦爾登湖》的美國人亨利·梭羅。 陶淵明比梭羅早一千四百多年,而且陶淵明生活在農耕時代, 梭羅卻生活在後工業時代,但兩人的生活態度確有相似之處, 他們都抵拒物質享受的引誘,並回歸自然去過簡樸的生活。 但是陶淵明的境界更高一層。 梭羅獨自跑到瓦爾登湖邊去隱居,那兒寂寥無人,只有草木蟲魚為鄰, 《瓦爾登湖》中的一章就題為《寂寞》。 陶淵明追求的卻是「心遠」。 在陶淵明看來,要想遠離喧囂的紅塵世俗, 不必躲進深山老林,只要保持清靜、安寧的心態就可以了。 2、蒼茫境界:獨立天地間 登幽州台歌--唐·陳子昂 前不見古人,後不見來者。 念天地之悠悠,獨愴然而涕下。 這是一首弔古傷今的生命悲歌, 其中是一種孤獨遺世、獨立蒼茫的落寞情懷。 陳子昂踽踽登上高高的幽州台, 環顧空曠的四野, 原本豪俠的他,竟悲愴地哭了。 歷史上那些轟轟烈烈的英雄豪傑到哪裡去了? 那些各領風騷的歷代帝王們到哪裡去了? 在這舉目無親的夜, 陳子昂就這樣幽幽地坐著, 讓生命的利齒,一點一點咬齧自己孤寂的身軀。 「念天地之悠悠」, 是感覺到自己的生命在如此巨大、 無限的時間與空間裡的茫然性。 而茫然絕對不是悲哀, 其中既有狂喜又有悲哀。 狂喜與悲哀同樣大, 征服的狂喜之後是茫然, 因為不知道下面還要往哪裡去, 面對著一個大空白! 如鉤的殘月,顫顫巍巍向西滑落。 獨坐秋夜, 陳子昂無拘地放肆著自己對人生的思考。 面對這無始無終的時間, 環顧這無邊無際的空間, 在這靜寂的秋夜, 他聆聽著生命之壺倒計時的嘀嘀嗒嗒。 茫茫的宇宙中,匆匆幾十年的生命算得了什麼?
古人不見今時月,今月曾經照古人。 是啊,宇宙是萬物的旅館,光陰是百代的過客。 人生真的如草、如蓬。渺小的自我,又哪裡能主宰自己的命運? 於是,千百年來,多少志得意滿的墨客騷人, 在陳子昂的面前,在他永恆的悲愴面前,詩囊空空,一貧如洗…… 3、超脫境界:坐看雲起 終南別業--唐·王維 中歲頗好道,晚家南山陲 興來每獨往,勝事空自知 行到水窮處,坐看雲起時 偶然值林叟,談笑無還期 王維的詩極富禪機禪意, 他被稱為「詩佛」。 「行到水窮處,坐看雲起時」, 人生境界也是如此。在生命的過程中, 不論是經營愛情、事業、學問等等, 你勇往直前,到後來竟然發現那是一條絕路, 沒法走下去了,山窮水盡悲哀失落的心境難免出現。 此時不妨往旁邊或回頭看看, 也許有別的路通往別處; 即使根本沒有路可走了, 往天空看吧! 雖然身體在絕境中, 但是心靈還可以暢遊太空, 還可以很自在、很愉快地欣賞天與地, 體會寬廣深遠的人生境界, 再也不會覺得自己窮途末路!
4、宇宙境界: 站在天問的高度 春江花月夜--唐·張若虛 春江潮水連海平,海上明月共潮生 灩灩隨波千萬里,何處春江無月明 江流宛轉繞芳甸,月照花林皆似霰 空裡流霜不覺飛,汀上白沙看不見 江天一色無纖塵,皎皎空中孤月輪 江畔何人初見月,江月何年初照人 人生代代無窮已,江月年年望相似 不知江月待何人,但見長江送流水 白雲一片去悠悠,青楓浦上不勝愁 誰家今夜扁舟子?何處相思明月樓 可憐樓上月徘徊,應照離人妝鏡台 玉戶簾中卷不去,搗衣砧上拂還來 此時相望不相聞,願逐月華流照君 鴻雁長飛光不度,魚龍潛躍水成文 昨夜閒潭夢落花,可憐春半不還家 江水流春去欲盡,江潭落月復西斜 斜月沉沉藏海霧,碣石瀟湘無限路 不知乘月幾人歸,落月搖情滿江樹 張若虛是一個詩作非常少的人, 所以很多人對他的作品不熟。 可是清朝人編《全唐詩》, 提到《春江花月夜》這首詩, 說這篇是「以孤篇壓倒全唐之作」。 聞一多更是說:「這是詩中的詩,頂峰上的頂峰。」 《春江花月夜》為什麼影響這麼大? 因為這是初唐詩中最具典範性地 將個人意識提高到宇宙意識的一個例子。 當張若虛問到宇宙的問題, 我們一定能夠感覺到他這個時候有很大的孤獨感, 這一刻他面對自己,面對著宇宙。 如果當時旁邊一大堆人,他寫不出這首詩。「 江畔何人初見月,江月何年初照人」 透露出的洪荒里的孤獨感,是因為詩人真的在孤獨當中, 他對孤獨沒有恐懼,甚至有一點自負。 通常我們很少看到這種重的句子, 因為這完全是哲學上的追問, 他忽然把人從現象中拉開、抽離,去面對蒼茫的宇宙。 我們大概只有在爬高山時,才會有這種感覺: 到達巔峰的時候,忽然感覺到巨大的孤獨感, 視覺上無盡蒼茫的一剎那, 會覺得是獨與天地精神往來。 這種句子在春秋戰國也出現過,那就是屈原的《天問》,此後極少再出現。
5、滄桑境界:塵歸塵、土歸土 憶秦娥--唐·李白 簫聲咽, 秦娥夢斷秦樓月 秦樓月 年年柳色,灞陵傷別 樂遊原上清秋節, 咸陽古道音塵絕 音塵絕 西風殘照,漢家陵闕 王國維在《人間詞話》中說: 「太白純以氣象勝。 『西風殘照,漢家陵闕』, 寥寥八字,獨有千古。」這首《憶秦娥》, 懷古詞古今第一,再不做第二人想! 音塵已絕,早即知之, 非獨一日一時也, 而年年柳色,夜夜月光, 總來織夢;今日登原,再證此「絕」。 行將離去,所獲者何? 立一向之西風,沐滿川之落照, 而入其目者,獨有漢家陵墓闕, 蒼蒼莽莽,巍然而在。 當此之際,乃覺時空於一點, 混悲歡於百端,由秦娥一人一時之感, 驟然升華而為吾國千秋萬古之心。 蓋自秦漢以逮隋唐,山河締造,此地之崇陵, 已非復帝王之個人葬所,乃民族全體之碑記也。 良人不歸,漢陵長在, 詞筆至此,簫也,夢也,月也,柳也, 遂退居於次位,吾人所感,乃極闊大, 極崇偉,極悲壯! 四十六字小令之所以獨冠詞史、成為千古絕唱者,在此!! 「西風殘照,漢家陵闋」八字, 只寫境界,容量極大, 興哀之感盡寓其中。 它把 悲與歡、 聚與散、 古與今、 盛與衰, 統統放到歷史的長河中去觀照, 油然生出沉重的歷史消亡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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