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九成宮醴泉銘》,作者魏徵,字玄成,魏州曲城(今河北省巨鹿縣)人,青年時曾為道士,後參加隋末李密領導的農民起義軍,起義失敗後,投奔唐高祖李淵。唐太宗李世民繼位後,魏徵成為重要輔臣,以直諫知名,官至左光祿大夫,封鄭國公,拜太子大師,卒溢文貞。他是唐代著名的政治家和史學家。
《醴泉銘》的書寫者歐陽詢,字信本,潭州臨湘(今湖南省長沙市)人。仕隋為太常博士,唐太宗時官太子率更令、弘文館學士,封渤海男。他是著名的書法家,尤工于楷書,《宣和書譜》稱︰“詢工書為翰墨之冠”,所書《醴泉銘》為其代表作之一。後人亦稱他為歐陽率更。
“九成宮”遺址,在今陝西麟游縣城西2.5公里,原為隋之“仁壽宮”,唐貞觀五年(631)加以擴建,更名“九成宮”,並置禁苑、武庫及宮寺。“九成”之意︰“成”訓“重”,“九”訓“多”,“九成”形容多層,高峻。“銘”,文體之一,多用韻語,如作山川、宮室、器物之銘前面多用散文敘述,然後是韻語銘文。《九成宮醴泉銘》撰作和書寫于唐貞觀六年(632)夏歷四月,全文敘述了“九成宮”的來歷和其建築的雄偉壯觀,歌頌了唐太宗的武功文治和節儉精神,介紹了宮城內發現醴泉的經過,並刊引典籍說明醴泉的出現是由于“天子令德”所致,最後提出“居高思墜,持滿戒盈”的諫諍之言。宋曾鞏在《九成宮醴泉銘‧跋》中稱︰“九成宮乃隋之仁壽宮也,魏為此銘,亦欲太宗以隋為戒,可以見魏之志也”【正文】九成宮醴泉銘,秘書監、檢校侍中、鉅鹿郡公臣魏徵奉敕撰。 (譯文)“九成宮”,唐宮名,在陝西省麟游縣西,原為仁壽宮,唐太宗貞觀五年重修,為避暑之所,以山有九重,更名為九成,甘美之甜水謂之醴泉。銘者,自銘也,自銘以稱揚其先祖之美,而明著後世者也。秘書監、檢校侍中、鉅鹿郡公、臣子魏征奉皇帝詔書撰文。
【正文】維貞觀六年孟夏之月,皇帝避暑乎九成之宮,此則隋之仁壽宮也。冠山抗殿,絕壑為池,跨水架楹,分岩竦闕。高閣周建,長廊四起。棟宇膠葛,台榭參差。仰視則迢遞百尋,下臨則崢嶸千仞。珠壁交映,金碧相暉,照灼雲霞,蔽虧日月。觀其移山過澗,窮泰極奢,以人從欲,良足深尤。至於炎景流金,無郁蒸之氣;微風徐動,有淒清之涼。信安體之佳所,誠養神之勝地,漢之甘泉不能尚也。 (譯文)貞觀六年夏歷四月,皇帝到九成宮避暑。這九成宮就是原來隋朝的仁壽宮。它高聳的覆壓山巒,淳蓄的池水截斷山谷。楹柱跨水相連,庭闕分岩相向。高閣長廊排成圍,棟宇台榭輪奐錯落。仰視它仿佛高若千丈,向下看則幽岩大谷深險萬尺。那些瓖飾的珍珠美玉使它金碧輝煌,其光芒沖射雲霞使日月失色。炫耀這種移山過澗之力,驕橫奢侈之極,累及民眾而放縱私欲,想來真是深深的罪過。到了酷暑炎陽時,幾無逼人窒息的熱氣;微風緩緩拂來,覺有清涼之爽。這的確是怡養身心的勝美之處。即使是漢武帝時的甘泉宮也不能超出其右。
【正文】皇帝爰在弱冠,經營四方。逮乎立年,撫臨億兆。始以武功壹海內,終以文德懷遠人。東越青丘,南逾丹徼 ,皆獻琛奉贄,重譯來王。西暨輪台,北拒玄闕,並地列州縣,人充編戶,氣淑年和,邇安遠肅,群生咸遂,靈貺畢臻。雖藉二儀之功,終資一人之慮,遺身利物,櫛風沐雨,百姓為心,憂勞成疾。同堯肌之如臘,甚禹足之胼胝。針石屢加,腠理猶滯。爰居京室,每弊炎暑,群下請建離宮,庶可怡神養性。聖上愛一夫之力,惜十家之產,深閉固拒,未肯俯從。以為隋氏舊宮,營于曩代,棄之則可惜,毀之則重勞,事貴因循,何必改作。于是斫雕為樸,損之又損,去其泰甚,茸其頹壞,雜丹墀以砂礫,間粉壁以涂泥,玉砌接于土階,茅茨續于瓊室。仰觀壯麗,可作鑒于既往;俯察卑儉,足垂訓于後昆。此所謂“至人無為,大聖不作”,彼竭其力,我享其功者也。 (譯文)︰我主在二十歲時,就征討四方,到而立之年就作為君王安撫民眾了,起初是以武力之功平定統一了四海,而最終用禮樂教化安撫各邦。東到青丘之國,南抵丹徼之地,都有珍奇寶物等貢品獻上,且有譯官陪同前來朝拜;西及輪台,北至玄闕,合並之後又列置州縣,並將眾多百姓編定戶籍。時吉年順,四方太平,人們都安定歸依,神靈也賜福而至。雖說有賴于天地的功德,但最終還是靠皇帝一個人的謀劃而成。他舍身利國,且不避風雨,奔波勞苦,一心為民,憂勞成疾,以致身衰體弱,瘦如唐堯,手足之繭厚似夏禹,盡管常以針灸治療調理,但仍舊氣血不舒。遷居京城宮中以來,出于常常苦于暑熱之由,群臣建議為他建造離宮,希望能使他怡養心神。但聖上愛惜百姓和國家的財力,執意拒絕不從,認為這仁壽舊宮雖建于昔日,棄之不用太可惜,毀而重建又太勞民,此事還是沿用既成為好,無需重改再造。于是去除雕飾變為質樸,刪減再刪減,將那過分奢侈的都去掉。接著再修葺那些坍塌之處,摻和沙土填補破損的玉潔冰清台階,用泥土彌補牆壁的缺損處,漢白玉砌成的石階與土階相接,宮室屋頂的缺漏處用茅草來續補。仰視宮殿的壯闊富麗,可將以往(奢侈誤國)作為歷史的借鑒;俯看如今的樸實儉約,又足以為子孫後代留下訓誡。正所為至人不求有所為(順應自然),至聖也不求有所作(不勞民興作),前人已盡力做成的,今人只須繼用其成。
【正文】然昔之池沼,咸引谷澗,宮城之內,本乏水源,求而無之,在乎一物,既非人力所致,聖心懷之不忘。粵以四月甲申朔,旬有六日已亥,上及中宮歷覽台觀,閑步西城之陰,躊躇高閣之下。俯察厥土,微覺有潤,因而以杖導之,有泉隨而涌出。乃承以石檻,引為一渠,其清若鏡,味甘如醴。南注丹霄之右,東流度于雙闕,貫穿青瑣,縈帶紫房。激揚清波,滌蕩瑕穢。可以導養正性,可以澄瑩心神。鑒映群形,潤生萬物,同湛恩之不竭將玄澤之常流。匪唯乾象之精,蓋亦坤靈之寶。謹案︰《禮緯》雲︰“王者刑殺當罪,賞錫當功,得禮之宜,則醴泉出于闕庭”。《冠子》曰︰“聖人之德,上及太清,下及太寧,中及萬靈,則醴泉出”。《瑞應圖》曰︰王者純和,飲食不貢獻,則醴泉出,飲之令人壽。《東觀漢記》曰︰“光武中元元年,醴泉出京師,飲之者,痼疾皆愈”。然則神物之來,實扶明聖,既可蠲茲沉痼,又將延彼遐齡。是以百闢卿士相趨動色。我後固懷紹挹,推而弗有。雖休勿休,不徒聞于往昔;以祥為懼,實取驗于當今。斯乃上帝玄符,天子令德,豈臣之未學所能丕顯?但職在記言,屬茲書事,不可使國之盛美,有遺典策。敢陳實錄,爰勒斯銘。其詞曰︰ (譯文)︰然而原來的池塘水沼,都引自山澗,宮中本來沒有水源,盡力求取也得不到的就是這水,這已不是人力所能解決的事,故而皇帝常惦記在心。四月初一(甲申日)至四月十六日(已亥日),聖上到皇後的住處游覽亭台樓閣,閑步走至西城北面時,在一座高閣下面駐足不前。他俯身觀察石土,微略感到濕潤,于是便用手杖去疏鑿隨即竟有一股泉水涌出。于是便制成石檻將泉眼護住,然後又將泉水導入水渠。這泉水清澈如鏡,味如甜酒。泉水向南流入丹霄樓右側,向東又流經宮殿前的闕門,如練帶縈繞,貫穿著整個九成宮,它激起清爽的波浪,沖走往日的污穢。(這泉水)可以使性情通達平正,可以使心神澄明純淨,可以照映萬物之形,並滋潤其生長,如同聖上的深恩德澤源遠流長。它不僅是上天的精華,也是大地的靈物。據《禮緯》書中說︰“如果君王用刑治罪能恰如其分,封功行賞也不偏不倚,得與周禮相符合,那麼,醴泉便會出現”。《冠子》上說︰“聖人的恩德,如能上達天宇,下臨大地,中及萬物生靈,那麼,醴泉便會出現”。《瑞應圖》上說︰“君王仁善謙和,飲食儉樸(不食進貢之物),就會有醴泉出現,飲用者可以長壽”。《東觀漢記》中載︰“光武帝中元元年,京城出現(首都洛陽)出現醴泉,飲用者連積久難治的病都痊愈了”。那麼,醴泉這一種神賜之物的出現,實際是為了扶助聖主明君,它既可免君王的陳年舊疾,又能使長壽。所以,王侯公卿們都喜形于色,奔走相告。但我主深懷謙退之心,推說自己並無如此聖德。雖有善政而不恃傲;遇有祥兆而心存謹慎。這是記取了隋朝奢侈誤國的經驗教訓。這一切當是上帝的玄奧旨意,天子的善美之德,哪是我的淺陋之學所能表述清楚的,但因我的職責在于記言書事,不能使國家的盛美之事遺漏于典集之外,才冒昧陳詞據實著錄,因而撰寫了這篇銘文,並鐫刻上石。
【正文】其詞曰︰惟皇撫運,奄壹寰宇,千載膺期,萬物斯睹,功高大舜,勤深伯禹,絕後承前,登三邁五。握機蹈距,乃聖乃神,武克禍亂,文懷遠人。書契未紀,開闢不臣。冠冕並襲,琛贄咸陳。大道無名,上德不德,玄功潛運,幾深莫測。鑿井而飲,耕田而食,靡謝天功,安知帝力。上天之載,無臭無聲。萬類資始,品物流形。隨感變質,應德效靈。介焉如響,赫赫明明。雜沓景福,葳蕤繁祉。雲氏龍官,龜圖鳳紀。日含五色,烏呈三趾。頌不輟工,筆無停史。上善降祥,上智斯悅。流謙潤下,潺皎潔。萍旨醴甘,冰凝鏡澈。用之日新,挹之無竭。道隨時泰,慶與泉流。我後夕惕,雖休弗休。居崇茅宇。樂不般游。黃屋非貴,天下為憂。人玩其華,我取其實。還淳反本,代文以質。居高思墜,持滿戒溢。念茲在茲,永保貞吉。兼太子率更令、渤海男臣歐陽詢奉敕書。 (譯文)︰頌詞說︰當今皇帝據有運數,一統天下,受命于天,這是千年的定數,世間萬物都目睹這一現實。他功績高于大舜,他勤勉盡過大禹。可謂承其前導,絕其後繼,甚至超過了三皇五帝。他善于把握時機,並遵循客觀規律,堪稱既聖明又神武。以武力克平戰亂,以禮儀詩書招服四方。史書從未記載過像這樣能開疆拓土征服四方的皇帝。所以他能稱皇並獲得贊譽和擁戴,四方獻給他的珍寶多而且多。大道是難以命名的,最高的德操並不表現在形式上,它的深玄之功和潛在的運行規律可謂高深莫測。我們鑿井得水,耕田得食,不懂得感謝上天之功德,又怎知帝王的作用。上天所運行承載之道,悄無聲息,但萬類藉此生成,眾生流布成形,都隨感應而發生質變。順應上德,方見靈驗,道于我雖有間隔,但似聞聲響,似見光明。洪福紛來,如繁盛的草木。皇帝及百官,皆穿戴著繡有雲、龍、龜、鳳圖案的冠袍以示吉祥。而艷陽也蘊五彩之光,金烏更呈三足之瑞,頌辭不斷詠來,史官不停地記錄。完美至善的醴泉帶著祥瑞降臨人間,明主賢臣皆大歡喜。醴泉依水性而流布大地,滋潤著萬物,它潺清澈,如萍實般甘甜,每天飲用都覺新鮮,且取之不盡,用之不竭。昌明的時代與大道相伴隨,奔流的泉盈滿福慶。我主戒懼不怠,雖有善行而不自恃。居住崇尚簡陋,享樂則不喜逸欲放縱。身居帝王之貴卻不以為貴,而總以天下百姓之憂為憂。他人喜歡浮華與外飾,而我獨取那樸實,這意在回歸淳樸,用質樸取代文飾。身體在高處,應想到墜落的危險,端著盛滿水的容器須提防溢出。于此念念不忘,方能永保中正祥和。 兼太子率更令、渤海男,臣歐陽詢奉皇帝詔書書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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